胤礽的精气神在此刻瞬间被抽空了,他缓缓抬头,目光所及之处,是胤禛那张沉着冷静的脸。
“四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胤礽冷笑一声,原本佝偻的脊背缓缓挺直。
胤禛不语,他对太子的感情很复杂,不是只言片语能说得清楚的。
幼年时,宫中与太子年纪相仿的阿哥寥寥无几。汗阿玛出于对太子的重视,特意授意让他每日去乾清宫与太子一同念书,意图在两人之间培养出深厚的兄弟情谊。
那时,汗阿玛忙于前朝政务,虽将他接入乾清宫与太子一同学习,但实际上,为他启蒙开智的却是太子本人。
那几年,太子尚且年幼,未经世事,所接触的皆是正统的帝王之道。正因如此,胤禛今日对民生疾苦的关怀,对官场腐败的厌恶,很大程度上都是源于太子早年对他的言传身教。
然而,随着太子出阁接触朝政,索额图借着叔公的身份接触太子,再加上他的儒学师傅汤斌因为种种原因被贬斥,太子的性子渐渐变得骄横,那些年少时学到的道理似乎也被他抛诸脑后,与汗阿玛之间的父子情谊也日益淡薄。
“二哥说笑了。”胤禛垂眸不再多想,“弟弟是奉了汗阿玛的口谕来的。”
胤礽闻言从软榻上缓缓站起身,走到胤禛面前:“难为汗阿玛还能想起我这样一个不仁不悌的孽子。”
“汗阿玛念在弘皙尚且年幼无辜,二福晋又秉性淑孝,赋性宽和,特地将他们母子二人接到了风景宜人的畅春园居住。”胤禛神色复杂,“汗阿玛终究还是念着二哥的。”
古往今来参与谋反的皇子,其家眷往往难逃牵连,不是被贬为庶民,就是被圈禁在府邸之中,鲜有能重获自由之日。
而今,汗阿玛竟破例将二福晋与弘皙放出,这份恩典,实属难得。
“仲英......”胤礽长叹了一口气,目色复杂,“汗阿玛向来对她评价甚高,如今她倒是受了我这个废太子的连累。”
“二嫂并无怨怼之言。”胤禛目不斜视。
胤礽嘴角微扯:“她是照着国母选出来的女子,最是坚韧和顺不过。”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胤礽挥挥手:“我知道了。”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胤禛见状,也不再多言,缓缓退出了房间。
......
“这匹缠枝纹的织金缎好看,五姐姐出嫁的时候多带几匹.....”
“够了够了。”额尔赫看着面前几近快堆成小山的缎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总共生了几只手几只脚,这么多缎子作陪嫁,到时候都是压箱底。”
宁寿宫内,皇太后正端坐在案前,仔细过目内务府呈上来的陪嫁清单。一旁,雅利奇正陪着额尔赫一起挑选压妆奁的头面缎匹。
额尔赫是第一个留在京里出嫁的公主,她的妆奁正儿八经是要被抬到京城里转一圈的,代表的可是皇家的脸面,因此,内务府牟足了劲,列了厚厚的单子交到宁寿宫,力求每一样都尽善尽美。
太后揽过额尔赫有些舍不得:“嫁了人和在宫里到底就不一样了。”
额尔赫依偎在太后怀里,虽说她的母女情分淡薄,但和太后的祖孙情谊却非同寻常。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宁寿宫,小时候每次在额娘那里受了气就会跑回宁寿宫,那时候的宁寿宫于她而言就是避风港,在这里可以不用念书,不用想着怎么让额娘不生气,只要靠在皇玛嬤怀里,似乎天塌了也落不到她身上。
而现在,她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宫殿了。
“玛嬤替你打听过了。”太后笑眯眯道,“那个张廷玉家中人口还算简单
,他老子算是个有能力的,对妻子也算敬重,房里干净,连带着下面几个儿子房里也都干净,咱们额尔赫不用受那些乌糟气。”
雅利奇好悬没笑出声来,皇玛嬤这是拐着弯在说佟家那些人。
佟家如今在京里的名声已经快烂坏了,不说隆科多宠妾灭妻的事,那个原先被孝懿寄予厚望的舜安颜如今也娶了妻,娶得也算得上世家大族的女儿,正闹着要和离,听说舜安颜一直在外眠花宿柳,寻欢作乐,还养了外室,如今都闹到家里去了。
可不是乌糟糟的。
按照道理说额尔赫的婚事一年前就定下了,只是因为这一年来宫中事务繁杂,又出了废太子这一档子事,玄烨一时半刻就忘了这回事。
还是太后实在看不下去,拐着弯地提醒了好几次,再加上马上又到选秀的时候了,废太子的事情一直像阴霾一样围绕在京城的上空,如今趁着额尔赫出嫁也好喜庆喜庆,毕竟马上就要过年了。
“一转眼十四都要娶福晋了,日子过得真快啊。”额尔赫将手里的缎子放下忍不住感叹道。
雅利奇摇摇头:“额娘为了这件事正在闹心呢。”
“娶个福晋,德额娘怎么就闹心?”额尔赫有些疑惑。
雅利奇转头瞧了一眼太后,见她正和身边的嬷嬷们在讨论额尔赫嫁妆的事情,没功夫注意她们,便悄悄凑到额尔赫耳边说道:“十四脾气犟得很,硬是说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非要先出去建功立业才能娶亲。”
“如今准噶尔那边还没真打起来,哪里来的功业叫他去建?”雅利奇摇摇头,“我从前就让额娘不要给十四看那么多话本子,他现在年岁长了不少心智倒是一点没长,胤祥和他同岁,俩人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看起来可比他成熟稳重多了。”
这哪里能一样,额尔赫失笑,随后目色微微暗淡。
宫中长大的皇子公主能有几个不成熟稳重的,更别提胤祥这种失了额娘的孩子,他们汗阿玛又是个管生不管养的,从前眼睛里只看得下太子,不早点学会看人颜色,怎么在深宫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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