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浔微仰起头,看向了苍茫的天空,无数纷纷扬扬的雪花迎面落下,冰凉的,他微微闭眼。好一阵,视线才落回地面,淡淡转身,素服几乎和雪白天地融为一体。
他回到寝殿里。
孩子找不着爹爹,撕心裂肺地哭着,他连忙抱在怀中哄他,哄了好久,他才渐渐不哭闹了。
即墨浔缓缓坐在床沿,稚陵阖起的眉眼仍然静谧,他抬起手,细细拂过她的脸颊,乌墨般的漆黑眼睫像蝴蝶翅翼般合拢。
他轻声说:“稚陵。很快就能回家了。”他恍然了一瞬,那句“凡你所求,我无一不应”,却没有脸再说出口。
既无法通过封后笼络西阳侯,让他安心守西南边防,即墨浔下旨,命钟宴率兵守西南。
朝野哗然,难道陛下又看到了哪位不世出的英才,连钟家父子也屈居第二?
满朝文武纷纷猜测,岂知尚在孝期的帝王,庙堂高坐,眉目淡漠,淡淡说,他要亲自率兵出征。
凛冬时节,大雪纷纷。
出征前夜,他照常翻看起她从前爱看的书。这本游记,依稀记得,他拿去让工部临摹出整片地形图,……今时翻看起来,字里行间,似见她读书时的模样。
直到他忽然看见有一页,绘着江南岸稚川郡的地形,稚川郡最高山名为“桐山”。有她亲手写下的标注:“桐山之上有桐山观,闻有神仙居住,能医百病,通阴阳,知未来,断吉凶。”
他眼中忽然闪了闪,定在这一页,看了许久许久。
第48章
元光三年的严冬,帝驾亲征,三军缟素,势如破竹般剑指江南,仅用四十三日,杀到了金陵城下。
赵国小皇帝自缢宫中,赵国的相国魏礼率领文武百官投降,跪献国玺。
江南无雪,只管凄凄下着冷雨,风雨交加,赵国的臣众们跪在雨中,六军沉寂,魏礼双手奉着国玺,仰头看着面前这位遍身煞气的大夏朝君王,他居高临下,骑一匹黑马,怀中却抱着一个女子。
魏礼听说过她。
是这位帝王新立的皇后,——但已经死了。他将她的尸身带在身边,不知缘故。
魏礼听到元光帝即墨浔淡淡问道:“五年前,是谁趁夜渡江,夜袭宜陵?”
魏礼一愣,那已是五年前的事,他为何还要问起?
他据实道:“是左将军宋恒率部所为。”
即墨浔淡漠的眼睛望向冷雨中的金陵城门,薄唇轻启,嗓音淡淡:“夷三族。”
这是她埋在心中一辈子的夙愿。
魏礼微微睁大了眼睛,又听到他吩咐了手下将军入驻金陵处理交接之事,便驱马转身离开。
风雨萧瑟,一川冷雨中,金甲沟壑纵横的血痕被冲刷淡去,怀中人倚靠在他胸口上,被大氅包裹得密密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的手几番意欲碰一碰她雪白的脸颊,却止在虚空。
他只轻声说:“稚陵,很快就到了……很快就能醒了……”
她平静地阖着双眼。坐在他身前,快马如流星,叫他恍然又想起五年前,他从怀泽到宜陵,冒着罕见的大雪,在那时,遇到她时的情景。
那年宜陵风雪扑面,她也像这样躲在他的怀中。满天箭雨中,她分明害怕得脸色煞白,却强撑着告诉他,她不怕……迎面是浩荡冷冽的长风,生疼生疼的雪点,簌簌打在衣上脸上,彼此体温相熨,紧紧依偎。
此去经年,恍然似一场长梦。
他怔了怔。
他在第四十六日赶到了稚川郡,来到桐山下。
山如其名,多栽种梧桐,不过寒冬时节,梧桐树早已落尽了叶子。巍峨高山,云雾缭绕,可到仙家么?他不知。
山路险峻,他将马栓在山门前立柱上,背着她攀上陡峭石阶。
石阶三千级,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延伸着。
来到桐山观的门前时,他已支持不住,身形踉跄着,三日不曾合眼,眼底猩红血丝狰狞可怕,何况身上披风金甲染血,叫桐山观的小道童吓得慌忙要关上观门,被他强撑拿银枪抵住门,嗓音哑得像一头濒死的凶兽:“我要见观主……”
小道童只好哆嗦着问道:“公子是求药,还是求问祸福……?”他大着胆子看了眼这男人背着的女子,隐匿在厚重氅衣下的眉眼静谧地阖着,顿时想到,或许这个人,是为了这女子来的。
他听这男人若有所思后,淡淡道:“药……?”仿佛想到什么,那双布满血丝的漆黑长眼睛里闪出笑意,同他道,“对,对,我来求药。”
小道童战战兢兢迎着他进了道观。
观中清净,小道童请他到堂中坐,以往也总有人来求药,他已很熟稔,便客气问:“公子,尊夫人是什么症状?”
他很害怕这男人,总觉得他身上煞气浓重,所以离得有五六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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