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过后,菜市口没有再血流成河了,只是经过那十来日的噩梦,朝野上下自再没有人敢触碰陛下的逆鳞——先皇后和太子殿下,便是他的逆鳞。
朝廷里也换了一批新人。元光三年年初时,侍郎官薛俨奉天子令实行了新的拔擢人才的考核方法,在元光三年第一次实行,选出一批青年才俊,现今一一补缺。
薛俨为人忠心可靠,博学多才,政绩突出,自然也备受重用。他更是在一水儿反对陛下立太子的折子里,独树一帜地支持陛下,更得即墨浔的看重。
因此,翻了年一开春,便迁为吏部尚书,并加封太子太傅。
众人都说,薛俨真是好福气,非但娶到了晋阳侯家知书达理又漂亮能干的周姑娘,现在加官进爵一路顺风顺水,前途不可限量。
即墨浔为孩子物色了三十余位名师,薛俨是其中一位,兵部尚书陆盟、武宁侯世子钟宴也是其中一位。
除夕依然设了宫宴,大乐设而不作,不演歌舞助兴,气氛显得十分冷清。
众人只看到,从皇后殡天以后,益发冷峻淡漠的帝王,重阶上,高□□坐,高处不胜寒。
元光帝依然服孝,众臣也没有敢作欢愉状的。整场宫宴,各自缄默。
独独太子忽然哭闹起来,叫人心纷纷一紧,却看陛下抱他在膝头,难得柔情。众人面面相觑。
谢老将军一向最遗憾没有个女儿入宫替即墨浔生个儿子,见此情状,一口气吊在胸口。旁边萧夫人低声说:“你气什么,皇后殡天了,死人还能与活人争么?天下长情的男人有几个,过个把月,恐怕就要想新人了。我们疏云哪里差了,……”
谢老将军说:“你这外甥最固执,难道你不清楚?”
萧夫人冷哼了一声:“过几年,你们哪,再联合起来,语重心长地劝一劝,逼一逼,他保准就答应了。年轻男人,况且是二十岁的年轻男人呐,我还不知道么?先帝是什么样,有目共睹,他的种还能变到哪去?”
谢老将军不说话了,旁边的谢疏云却低着眉说:“娘,女儿不想做续弦。”
萧夫人拧着眉:“这有轮到你挑的地方了?”
谢疏云默了默,抬起眼遥遥看向高台上至高至寒那个位置。
元光帝眉眼淡漠,漆黑的眼睛被冕旒遮挡着,光照不到那里。
宫宴结束,吴有禄才发现陛下一杯未饮。此前三军班师回朝的庆功宴上,陛下也不曾沾一滴酒。若是往常,这样的喜事,少说也要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他不知道的是,即墨浔不再饮酒,皆因这世上,他无法再像从前一样,毫无保留地将后背交给一个人——稚陵看顾他,会帮他处理得很妥帖——如今没有了她,世上也没有第二个人,让他能放心地烂醉过去。
他在宫道上徘徊,渐渐走到去年宫宴结束后,他等她的地方。
一盏宫灯昏暗嵌在壁上,他抬起眼,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蓦然间,他想到,在世上,那些不可与人言说的心事,那些他的烦恼,他的快乐,他的忧愁,他的喜悦,更与谁说呢?
他撑了一把墙壁,冷得冻手。他回到涵元殿,坐在寝殿里,睁眼到天明。
去年此日,他、皇姐还有稚陵三人在承明殿里说说笑笑。皇姐送了她一把雉尾琴,絮絮叨叨说起那个卖琴的琴师,为了救治重病妻子而卖艺卖琴的故事。他听得不耐烦,只觉皇姐乃是善心大发。今日回想,去年的种种皆已成回不去的美好过往,连稚陵在那时的一颦一笑,历历在目。
他彼时暗自嘲笑那琴师,没有本事;今自嘲不已,自己还不如那个卖琴的琴师。
他几乎能在宫中每一个地方看到她曾经的身影。
他在春风台练剑时,她不再会在台下远远儿地看,也不会带来一盅她亲手做的银耳百合羹,更不会小心翼翼地期盼,他能待她好一点儿。
他在明光殿的长案前批折子时,他下意识唤了一声“稚陵”,想念起她素手纤纤揉在脸上的滋味,想念那一线朦胧的兰草香,想念她在案边细心研墨时的认真模样。
似见她立在门外,斜阳的光半罩住她。他觉得自己太可恨,那时不知她病了,想当然地以为她争风吃醋,便叫她来明光殿门前站规矩,叫她黯然神伤。如今只要想一想,若让他站在门外,看着她和钟宴两人一起读书写字画画,他只怕要当场拔剑劈开殿门,气得呕血——对于心中所爱,哪里能真正做到大度?
见望仙桥,便要记起她纵身跳进水里救人的善良英勇;见飞鸿塔,便要记起她在这里刻苦练琴,伏在琴上叹息的可爱;见她的妆奁,便要记起她当日梳起长发,不经意回头时,长发如瀑散落,像一匹光滑黑亮的绸缎,他给她簪上一支玫瑰金簪,她十分欢喜,眉眼盈盈;见她的药碗,便要记起她不爱喝药,可为了孩子,那样苦的药,也喝下了许多碗……。
风雪渐重,他躺在床上,翡翠衾寒,鸳鸯瓦冷,无人入梦,无人与共。
——
此次南征大捷,武宁侯父子功不可没,他们父子二人兵镇西南,抵御了众多试图从西南进攻,攻其不备的赵国和诸多小国联军。
这诸多小国里,便以南越国最为强盛——南越国大军也是败得最厉害,钟宴率兵渡江打到了南越王都,以至于南越国王和王后险些在宫中上吊。
好在他只是劝降。
南越国王与王后只得投降,归顺了大夏朝,从此俯首称臣。
他们商议一番,为表诚心,决意献上公主,献给元光帝。
元光帝风神俊秀,龙章凤姿,年纪轻轻功勋赫赫,自是无数少女的倾慕之人。他新丧妻,更叫人垂涎这空荡荡的后位。
南越众人打的算盘太响,叫钟宴听了都笑了,凉凉说:“陛下要的诚心,可不是这样的诚心。”
南越的小公主当即要拔剑自尽,只哭说,向魏相国求联姻,魏相国不要她;向元光帝求和亲,陛下也不要她;现在她看上了世子,若也不娶她,她当场自尽,让南越与大夏从此不再有修好的可能。
钟宴听后,冷笑说,公主血溅三尺也好,南越子民,不过换一个王来供养。南越王和王后闻言便知道了钟宴的意思,他显然并不吃硬的;然而他们二人好话说尽,好处许尽,这位武宁侯世子,也依然没有半点动摇的前兆,他也不吃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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