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是记得,任他说上一千一万句花言巧语,也绝不会为之动摇半分。
她若是记得的话。
此时此刻,绝不会在这里。
眼中忽然蕴出了温热的液体来。
原来这今生的种种好,都是他对十六年前,前尘旧事的悔恨。
她还以为有什么一见钟情的缘由,原来全都是他亏欠过她。
她早该知道……早该知道的。
他悔恨……悔恨什么呢?是悔恨他离京去灵水关,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么?还是悔恨他从前对她的种种呢?
而他现在,对她的问题,回答不出一个字来。
只是凄然地望着她。
烛灯剧烈地飘摇着,殿门没有关,从门口灌进来的寒风,叫人身上跟着发冷。
即墨浔脸色煞白,眉眼覆着一重化不去的雪一样,只是黑眸中映着烛光明灭,痛苦中,长长地仰着脸望着她。唇动了动,口型似是在唤她的名字。
难得有这样居高临下看他的时候,稚陵才恍觉他其实不是什么神,也只是个凡人,他也有这样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时刻。
他胸前伤口血流汩汩,片刻时间,竟染得身子犹如血里捞出来一样,仿佛才从战场归来。
二十年前,他每每从战场归来,也伤得这么重。鲜血淋漓。
那时候,她没有见惯他受那么重的伤,每次害怕得要晕过去。
他就说,别担心,死不了的,只是皮肉伤得厉害了。
她于是一面小心地别开目光,一面给他仔细地给他包扎。
他说,她的手法温柔得像他娘亲。
他娘亲也给他这么包扎过么?
他沉默了,便岔开话题。
那时候她还很为他担心,也不知到底是担心他会死在战场上,她从此没有了依附,还是单纯地担心这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受伤时会不会很疼很疼。可他是打落牙和血吞的个性,起初,哪怕在她的面前,不曾喊过一声疼,甚至觉得她每次要这么问他很烦人。
所以她想,他是不怕疼的。
至于现在,他已不是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是孤坐帝位二十年的冷峻帝王。
那时候不疼,现在难道就会疼么?
——那时候不曾爱上她,现在难道就会爱她么?
悔恨罢了。
陪了他四年,便是一个用惯了的杯子打碎了,也得有些心疼,何况一个大活人。
除了悔恨,还有什么吗?没有她,照旧活得好好的,没病没灾,平安顺遂,坐拥偌大江山,万人之上,恐怕连午夜梦回的时候,都梦不到她罢。
稚陵别开脸,冷笑了一声,说道:“陛下,我这些问题的答案,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何必演戏骗我。是因为我,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可利用之处了么?”
她强迫自己冷静镇定下来,不要再因为从前旧事再伤什么情,再有什么心绪的起伏,过了这么多年,前尘往事,前生的她早已变成了黄土坡上的一抔黄土才对,这些事情,执着本没有什么意义。
可没有想到,那些事,却仿佛是昨日发生一样历历在目。
她忽然也觉得脸上冰凉。抬手一抚,满手心的水泽,竟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了。
即墨浔费力揩了一把唇边血渍,摇头,微弱的声息还在否认:“不是,不是的,……”
稚陵看着他从来是运筹帷幄之中,今日却这样狼狈。时隔这样多年,几千个日日夜夜,他已非二十年前那个锐气不可当的少年。他容颜依然俊朗,轮廓却益发锋利,连同他的目光,似乎也更幽深不可捉摸了。
没想到他会有今日这样可怜可恨的模样。
即墨浔目光如雾,嗓音断断续续的,却强撑着同身侧的少年说道:“煌儿,你先出去……爹爹有话,单独跟你娘说。”
即墨煌的神情却也陷在无比的震惊和惊惶里,甚至有几分动摇不定的疑惑。
刚刚娘亲她问的问题,每一个问题,他都从没有想过。
难道……娘亲不是因病身亡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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