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珠睫羽颤抖两下,看向邓云,小声道:“云哥哥,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哪儿吗?”
邓云先是被这声’云哥哥’叫得一愣,接着上下扫视了赵宝珠两遍,心想这小孩儿莫不是真的丢了魂,嘴上道:“什么哪儿?这是叶府啊。”
赵宝珠嘴唇抖了抖:“这儿不是客栈?”
邓云登时浓眉倒立,抬手就想往赵宝珠头上敲,却见他一张小脸发白,终是改为往他脑门上弹了一指,轻斥道:“你是烧糊涂了脑子不成?什么客栈?这里是叶家二公子的别府!你睁开眼睛看看京城有哪个客栈敢建成如此模样,当即就被拉出去砍了头了!”
赵宝珠被弹了一指头,倒不算太疼,他抬手捂住额头,神情还是懵懵的,低声道:“叶府……这里是叶府?”
邓云见他全然没了平日里机灵的模样,这下是真有些担忧了,刚想再问,就听到叶京华的声音传来:
“宝珠。”
赵宝珠醒过神,抬头便见叶京华站在走廊底部,朝他招手道:
“快过来。”
邓云急忙携赵宝珠走过去。走到近前,叶京华的目光落在赵宝珠脸上,轻轻蹙起眉。此时,方勤撩起帘子,将叶京华一行人引进偏阁里。
叶京华坐到主位上,立即又丫鬟翩然上前倒茶,茶还没倒完,他便抬眼看向赵宝珠。见他半个人都躲在邓云后面,眉心又蹙得紧些。叶京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敛下眼,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淡声道:
“宝珠,过来。”
赵宝珠一愣,抬眸看了眼叶京华,缓步走了过去。叶京华将茶碗放下,抬眼看赵宝珠,见他面有郁色,蹙眉道:
“可是饿着了?”说罢,他立即扭头招呼道:“重新上一副席面来。”
丫鬟们齐齐称是。赵宝珠睁大眼睛,赶忙道:“不用。”他此时哪里还有胃口吃饭?
闻言,叶京华转回头,皱眉看着赵宝珠:“既不是饿了,那是怎么了?”
赵宝珠站在叶京华身前,回过视线,见眼前的公子眉心微拢,玉面上因着蹙眉而带着几分冷色,腰间系着青玉环钩,五彩缳丝宫绦,通身都是清贵公子之态。
是了,这样的人,怎会单单只是个富家公子?赵宝珠心绪涌动,脑中一时是叶京华的一手好字,一时又是他清浅的笑脸,神情怔愣,嘴里嚅喏着说不出话来:
“我、我……”
叶京华见他面上恍惚,像是丢了魂儿似的,伸手握住赵宝珠垂在身侧的右手,便觉入手冰凉,想了想,抬头道:“可是方才被吓到了?”
他以为是刚才叶夫人的一番哭天呛地吓住了,有些后悔当时没将赵宝珠遣下去。赵宝珠年纪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且不知道叶夫人每过一阵都会来这一套,眼见着那般场景,定是吓坏了。
叶京华手上使了力,将他拉到身前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口中轻声哄道:“不用怕,母亲只是嘴上说,并不会把我怎么样。”
赵宝珠忧心的不是这个,闻言呐呐点头,面上还是愣愣的。叶京华略皱着眉,见他三分魂丢了七分,现在听不进去话,偏头对方勤道:
“先带他下去。”方勤此时也眉头紧皱,点头称是,当即便要伸手拉了赵宝珠走。叶京华却伸手拦住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锦囊,交到赵宝珠手中。
方勤见到那锦囊,眉尾一跳,犹豫地看向叶京华:“……少爷,这——”
叶京华看他一眼,做出个制止的手势,道:“带他走吧。”
方勤见状,把剩下了话吞了回去,轻道了声’是’,伸手拉着赵宝珠朝外走去。赵宝珠浑浑噩噩,也没注意叶京华给了他什么,手里捏着锦囊,便跟着方勤回了自己的院子。
进了房间,方勤让他在一旁坐下,立即皱眉道:“说吧,你是怎么回事?”
赵宝珠坐在床沿边,愣愣地抬起头看向方勤。方勤见他这幅样子,轻斥道:“真被吓破了胆不成?平日里看你是胆子大的很,怎得见了夫人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赵宝珠坐在自己的厢房里,这才慢慢回过神,抬眸看向方勤,睫羽颤了颤,道:“……不是为了夫人。”
方勤皱眉问:“那是为了什么?”
赵宝珠心中纠结片刻,轻咬了咬下唇,还是定下心来问道:“少爷……叶少爷,到底是什么人?”他顿了顿,又道:“方才我听夫人说圣上……又说什么娘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勤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眯了眯眼,皱眉暗骂:“真是个糊涂东西,竟是连这都没跟你说清楚。”赵宝珠听见,知道他是在骂方理。他抿住下唇,盯着方勤,隐隐感觉他将要知道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方勤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正色道:“这件事是方理的过错。现既你已是叶府的人了,我便与你细细讲一遍。我们府上的老爷是当今执宰叶相公,夫人膝下有二子三女,咱们少爷是年龄最小的,在哥儿里排行第二。夫人所出的大小姐早年间进了宫,现已是陛下的宸妃娘娘,诞育有五皇子。少爷头上的大哥六年前下场出仕,如今在刑部任职,已官居从四品。”
方勤的语气淡淡,什么’执宰’,’圣上’等词被他轻巧地说出来,面上也无任何激动骄傲之色。然而这番话听在赵宝珠耳中,却不亚于一道雷’啪嚓’一声打在他耳边。
叶京华是当朝执宰的儿子!
赵宝珠蓦地想起自己这段时间来堪称放肆的行径,他竟然以为叶京华只是个寻常的富家公子、真真儿可以算是有眼无珠!
现在可怎么办,他不仅闯进别人家里,还被当成了仆人!赵宝珠想起之前叶京华派人为他送来的银子,终于明白了过来——那分明是给下人的月钱。
他咬着下唇胡乱想着,一方面叹道叶府上的月钱多么丰厚,另一面又想到自己终究是要去科考的。他本是想着等将自己的名帖找回来再缓缓地说,但叶京华是执宰的儿子,他这话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要知道当朝的读书人间,最忌讳的便是未出仕就攀附权贵。当然也有那些个会钻营的学子,在学堂之中就为官家公子马首是瞻,今日认这个为师兄,改日又认那个作老师。可赵宝珠从小就被父亲教育做人要本分,是万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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