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中的苏茵本想掏手机报警,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了,而且她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行踪除当地公安外无人知晓,肯定就是某个协同追逃的民警把她的消息泄露给了这个杀手。于是她当机立断,将这个本该用来救命的电话打给另一个人——
她来过、战斗过。她不愿意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消失。
电话接通了。
“苏茵?”反贪干警办案时虽没有严禁与外界联系的法律规定,但通常情况下谁也不会主动“犯规”,盛宁的声音自手机那头传过来,问她,“你不是在异地追逃么?”
苏茵没法儿回答这个问题了,为了躲避身后射来的毒镖,她踉跄跌倒,不一会儿就被追上了。
“你跑,再跑。”十步之外,张蕤掏了兜里常年备着的鱿鱼丝儿塞进嘴里,啖肉饮血般,面无表情地嚼动。女孩儿已被逼到了绝境,她的身后就是那条丰水期的大河,此刻怒意滔滔隆隆如雷,已无半分星河共辉映的梦幻与旖旎。
“谁派你来的?为我舅舅的事儿来的吧?”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今晚她追捕蔺小柔的场景竟在她自己身上重现了,何其残酷,何其讽刺。然而面对步步逼近的杀手,苏茵始终保持镇定,她示弱地哭泣哀求,实则是打算拖延时间并为电话那头的盛宁套出有用的线索,“求求你了,我跟他不熟的,你抓我也没用……”
她哭得那样惨那样真、那样梨花带雨惹人怜,然而张蕤只是淡淡地回:“别怪我,怪你舅舅摊上不该摊的事儿,惹了不该惹的人。”不知面前的女孩正跟另一位检察官通着话,还很有可能被录了音,他抬起手中带血的弩弓,以寒光闪动的毒镖对准了她。
“谁在那里!”许是深夜的响动惊扰了附近的流浪汉,不知打哪儿竟冒出个人,冲桥上的两个人影喊起来,“你们在干什么?”
张蕤不是个爱废话的人,抬手就是一弩箭,解决了这个无辜的闯入者。
那人跌进了奔腾不息的湍急水流中,载沉载浮地挣扎几下,就不见冒头了。
趁此机会,苏茵果断地掏出手机,对准杀手的脸就拍了照。
闪光灯冷不防地晃了一下他的眼睛,张蕤本能地抬手遮挡,露出了腕子上的一截水怪纹身。
盛宁离开反贪局有阵子了,在他的印象里,苏茵一直是个很娇憨的姑娘。他真的没想到,在一个个战友先后倒下的当口,她脱胎换骨了。
“苏茵……服从组织,服从上级……”盛宁已经听出了女孩今夜绝不屈从的决心,红着眼圈给她下达命令,“我会救你回来……一定活着回来……”
“盛检,我好像又要让你失望了……”女孩跟过去一样俏皮地吐了下舌尖儿,笑笑说,“盛检,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他们的通话戛然而止。
为确保进了水的手机照片数据有更大几率恢复,苏茵及时关了机。一支毒镖也在同一时间射入了她的肩膀,在全身力气被麻醉剂卸尽之前,她转身一跃而下,坠入了漆黑汹涌的河水中。
第155章 长唳(二)
因为生前留下了线索,苏茵的尸体很快就被打捞了起来,黄哲明的尸体也被警犬从附近的树林里嗅了出来。本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活儿干成这样,是不严谨,也不漂亮的。但没辙了。从苏茵坠河的那一刻起,张蕤就知道自己这活儿干疵了。眼望汛期汹涌的河水,他草率收尾,仓猝逃离。他还惜命,总不见得追着猎物一块儿跳河寻死吧。
民警们同样从河底的淤泥中捞出了苏茵的手机,交由技侦人员紧急进行修复。
骆亦浦一声令下,两省的公安、检察悉数到场,现场大批人马,
摩肩接踵,谁想偷偷徇个私也不可能了。收工时,天上乍起了一阵风,陡降了一场雨,全在天气预报之外。本是一场“秋气飒然新”的好雨,但落得噼里啪啦振聋发聩,与已经偃息的河水一同被大风涌上堤岸,好似老天都为这两个英勇年轻的生命发出一声叹息,洒下数滴清泪。
远在洸州的沙怀礼独在局长办公室内,也久久坐听风雨声,回忆着跟那检察小妮子仅有的几次交道。太入迷了,以致有人敲门都没听见。
高竹林自己推门而入,对恍如梦醒的老沙道:“我敲了好阵子,还以为你不在呢。”
“高局长今天怎么有空过来?”高竹林的身上已是一整套城管的制服,老沙看他的眼神,连同看待这身制服的眼神,都零舍1奇怪。他总觉得,以高竹林这擎天立地、五大三粗的身板,再配上一张凶悍的疤脸,当警察还勉强像个人民安危的守卫者,当城管就活脱脱是个流氓了。
“知道你最近烦心事多,想着搭档这么多年,来看看你。”高竹林也注意到了老沙的眼神,自己低下头,上上下下一打量,“干嘛这么看我?这制服不好看吗?这制服不挺帅的吗?”
城管制服也是藏青色,也有领章肩章与臂章,乍一眼跟警服差不了多少。高竹林抬起眼,拿自己的制服跟老沙那身挺括庄严的警服比了比,最后把那丝怪异感归咎于自己那稍稍短了一截的制服袖子。“改明儿让下面的人给我定制一身,我胳膊天生比别人长。”说着,他便在老搭档跟前舒坦地坐下了,以个不知是宽慰对方还是告慰自己的口吻说,“我现在比你自在,城管的工作不像公安这么举足轻重,我这就相当于提前退休了。”
说罢,还掏出了一盒烟,从中抽取一支,悠哉悠哉地点上了。
“局长办公室还敢抽烟,给我掐了!”老沙佯作怒色,隔空点点对方的鼻子,“我都听说了,你调职以后是越来越无组织无纪律了。”以前高竹林是警界有名的猛金刚,杀伐果断铁面无私,到了城管局后却成了活菩萨,对待小摊小贩不撵也不罚,最多就口头招呼一声‘明天别在这儿摆摊了啊’,有的摊贩偶尔要离开摊位办点事儿,他还让手下的城管们帮忙照看摊子,招揽吆喝,弄得上下一心其乐融融,十分荒谬。想起与之相关的种种琐务趣闻,老沙忍不住就笑着问了,“你这是心有怨气,消极怠工对抗组织呢?还是真转性了?”
这个问题,高竹林自己都答不上来。敛了往日的暴脾气,也收了洪钟般的大嗓门,他吐尽口中的烟雾说,“唉,底层老百姓也不容易,不为谋生,谁天天在大太阳底下烤着啊。占个道摆个摊,又不是杀人放火,睁一眼闭一眼的就算了。”
“你以前可不这样想啊。”这话颇令老沙触动,他却仍有心拿老搭档开玩笑,又道,“就拿前年长留街旧改来说,你说的可是那些村民不读书也不上进,不该让整座城市陪他们一起烂下去——”
“以前不懂事儿。”一言以蔽之,高竹林继续愁着一张带疤的脸,吞云吐雾。待一支烟近乎抽尽,他才抬头盯住老沙的眼睛,问,“明天就是咸宝生案的新闻发布会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当你来为了什么事,还能怎么办?我这儿还没查清楚呢,上头就非让在918开这个发布会,你说是不是形式主义?”老沙其实真没想好该怎么着,按往常,当然是领导让说什么就说什么,但循良心——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良心。他垂头喝口茶,但茶里有股令人难忍的苦味儿。费了好大功夫才咽下去,他强笑着摇摇头,又向老搭档伸出了手,“你这烟……也给我来一根。”
高竹林真就掏了烟,递上去,还贴心地摸出打火机,准备替对方点燃。
两人因衔烟、点烟的姿势凑得近,高竹林突然起坏心,朝着老沙那张松弛肥腴的脸,“呼”地吹了一口火苗——
老沙被“招呼”了这么一下,差点鼻子都燎着了,一张老脸陡然通红。
“其实你清楚,你比谁都清楚。”高竹林乐不可支,哈哈大笑。
笑完,他就霍然起身,表示自己要走了。
“这就走了?”一座如山的身板压在眼前,老沙倍感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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