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并行,在买活军的地盘下,想要作奸犯科、吃里扒外,难度还是很高的,但一样米养百样人,人多了,总有些胆大包天想要触犯法律的狂徒,买活军对此的处置非常粗暴严厉,凡是被抓,罪过大的杀头,罪过小的发往彬山,苦役至少三年!彬山铁矿正是由于这些狂徒的存在,始终源源不绝地有新血补充,保证了铁矿产量,所以在小红这些高管来看,查出蟊贼也不是什么坏事,否则买活军的矿工不敷使用,对外扩张的脚步说不定还要被迫加快,根基就扎得不会有这么稳了。
这一次查出的蜂窝煤走私事件,是临县在半年来出的第二个大案,第一个大案是私卖平价粮,当时自然是人头滚滚,主犯推到城外杀头,所有参与期间并且未曾主动告发的从犯,全都发到彬山苦役去。临县所有的粮油铺在那之后便由买活军统管,不再允许市场化购销,只能按买活军定的价格,统购统销,利润率控制在10%之下,买活军还要从中抽税,粮食贸易不再是暴利产业,只能差不多吃点理财利息。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为了百分百的利润,资本家就敢……这样的利润率当然是东家无法接受的,临县有四间粮油铺,两间的东主就在当地,也姓徐,其中一家凭借自己在本地千丝万缕的人脉,以及在许县的亲戚关系,搞了粮食走私,事发之后现在城里乡间都已经没这家人了,当地百姓无不拍手称快——他们中许多都受到过粮油铺的盘剥。所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里的店对很多人来说,便是当铺和粮油铺,和地主一起,真不知造下多少罪孽,让多少人家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另一家粮油铺的东家是徐地主的堂弟,自己也有一百多亩地,平日里吃相也较好,在徐地主苦劝之下,未曾轻举妄动,没有掺和进这件事里,算是平安落地,现在正在积极向买活军靠拢,全家人连四岁的小孙女都在积极读书上课。算是典型的富裕顺民了,坐收渔翁之利,生意好了不少。另外两间,掌柜的比较老实,都是外地东家的本钱——外地东家能在临县运营,一定是有些背景有些本事的,每年腊月,东家都会来人和掌柜、账房结算,今年因为临县的变故并没有来,买活军也没贪他们的利钱,开了条子存在买活军自己的钱庄里,东家来了可以凭条子提走,至于数额是否令他们满意,买活军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些东家都应该算是买活军的潜在敌人,不过谢双瑶并不在乎这些。买活军对敌人一向是碾过去的,他们能选择的只有自己的死法。比如许县的张家,粮油铺的走私粮,卖给的亲戚就是张家本房的老二,而煤铺昧下的五千斤蜂窝煤,也是悄然流向了张家煤山。
“其实原煤就是张家煤山产的,结果他们还要想办法走私买蜂窝煤回去,其实挺荒谬的,剪刀差呀!”谢双瑶把调查报告扔到桌子上,如此评论着,又掏出了葵花籽来啃,这东西生命力很旺盛,但在山区很难形成规模种植,买活军随处种了一些,榨油不太够,但炒葵花籽还是能供应的。“大家说说自己的看法。”
朱玉玉是负责侦办的高管,报告是她写的,此时补充说,“这些蜂窝煤他们还预备当做奢侈品卖到苏杭去,投石问路看销路,如果反响好,就准备高价向我们买技术。陈掌柜辩称他认为此举对买活军有利,所以自行其是,本人并没从中收取什么好处。”
“没好处就违法,脑子不好,更要罪加一等了。”这样的狡辩当然不会被采信,众人都笑了,连翘说,“我看此案可以大办、公审,让老百姓们都知道,买活军为了大家的福祉,放弃了到手的利润。”
大家都各有各的意见,马脸小吴不赞成连翘的看法,谢双瑶听着智囊团提供的多角度分析,心里渐渐有了主意,看向始终保持沉默的谢二哥,“二哥,现在县里多少兵?”
谢二哥在会上话一向很少,表现得也不太活跃,闻言直起腰说,“近三百。”
“你平时看着,临县这里有多少苗子可以当兵的?”
“五六十。”
买活军不是那么好进的,能当兵的不仅要身康体健,而且脑子要灵活好使,至少要中级班毕业。买活军的兵士吃穿住行也都要比一般的民众好很多,当兵在三县之外,一向被视为贱籍中的贱籍,最没有办法,最没有饭吃的人才会去当兵。但在三县的门槛则很高,若是一个人各方面都合格,但心术不正,也会被一言否决。而且买活军中的高层官吏几乎都有军旅经验,上马可持枪,下马能理政,这是他们的基本要求,就连最文弱的庄素一顿也能吃两个大馒头,善使飞刀,防身绝无问题。
谢双瑶说,“三百五,彬山可以再调三百五来,一个月内拿下许县,怎么说?”
谢二哥很镇定,不过听他说话就知道,他能领兵绝非只因裙带关系——当然要说全无裙带关系也不现实,上阵父子兵,谢家人掌兵最能让所有人都放心。“你要肯出山放一炮,二百都够了,再等半年,或许一百就够了。关键是后续配套能不能跟上。”
这也是买活军众人的认识,不管是什么秩序,只要新的统治者能带来秩序,要接手一块新地盘就会变得容易。谢双瑶点头说,“那这样,年前彬山调二百来维持临县秩序,再做一些准备工作,看看能否降低难度,年后如果工作做得顺利,那就你们自己去,如果准备工作不顺利,我和你们走,把许县打下来——”
她解释更改计划,提速吞并的理由,“现在看来,再等半年也不行的,许县和临县、云县都不同,那地方本来就比较繁华,势力更复杂也更大,像是张家,不会甘心服从的,他们在装死,等我们开价钱,同时也在从我们身上吸血,等半年许县和临县的联系的确会更紧密,但张家也会更强大,没必要等,现在打下许县是合适的。”
虽然已有了许多计划,而且谢双瑶之前定的时间点在更后头,但执政的变化总是比计划要更多更快,很显然蜂窝煤走私事件让谢双瑶看到了张家的胆量和能力,她已不准备让张家继续坐大。
与会者没有人提出异议,谢双瑶需要意见,但最终决策权显然完全属于她。谢二哥欠身说,“会后我去做计划书。”
买活军已有较为丰富的行兵经验,小规模战斗也是熟手,攻城战这还是第一次,但没有人慌张,他们都知道买活军必胜无疑。这不仅仅是出于对谢六姐盲目的崇拜,而是出于对事物的客观认识,买活军打下许县之战最大的悬念将只在于许县会死多少人。
“既然已经决定近期打下许县,那么就有很多计划要端上台面了,正好第一批高级班应当也是最近结业。”谢双瑶又从桌下取出了一叠文件发放,“我前几天写的,《买活军各级官吏录用条款》,大家回去看看,另外还有二十份,让人分别送到云县和彬山去,你们读完以后要在各自领域调研论证,形成书面报告往上汇总,可以参考询问活死人的意见。”
桌下其实根本没有地方能放这么一大叠文件,但大家对a4纸、铅字以及谢双瑶的本事已经很习惯了,并未惊呼。而是各自接过文件粗略翻阅起来,纸张翻动声中,连翘若有所思,“这制度……临县本地人想要当官从军,要么是等三年,要么是在被占领半年到一年,文盲率低于30%,并摆脱新占区的地位之后……这是在鼓励当地人扩张吗?把本地地主的利益捆绑上我们买活军的战车?只要尽早和买活军取得联系,事前预习课本,买活军入城后积极合作,变卖田地、宗族分家,并且鼓舞买活军向周边扩张,他们才能从民身变为官身……”
“你是真正能读懂报告的。”谢双瑶一向很欣赏连翘,不过她知道能坐在这张桌子上开会的人都不笨,真正愚笨的买活军现在都在城门口、操练场上站着呢。十年来充沛的营养和充分的教育,使得买活军中有一批子女的聪明才智被激发了出来,连翘是其中的佼佼者,但朱玉玉、马脸小吴、庄素以及谢二哥、陈大山等,都不是省油的灯。“这是激发他们的积极性,减弱我们即将遇到的抵抗,这是我的设想,但或许也会遇到一些问题,你们可以做做思想实验。”
她看了下自己的水果手表,“都快十一点了,这个会开了两小时!我宣布会议到此结束!”
谢双瑶开始期待地搓手,“下面开始试菜环节,走,连翘,上你的小店里去,让我看看你的炸串研发得怎么样了!”
第31章 炸串店的困难
在古代炸串简单吗?简单的, 只要有竹签、食材、铁锅即可,当然做得好吃不好吃那是另一回事了。但在古代开一家炸串店简单吗?谢双瑶穿越以前大概也会拍拍脑袋,心想这有多难, 但真正在开店时便会发觉,一家现代的小吃店,不论是麻辣烫也好、炸串烧烤也罢,背后实则都是数百年来物流业、食品工业从无到有飞速发展的成果在支撑。
先说麻辣烫,麻辣烫能称为麻辣烫,首先要有麻有辣, 不然水煮菜谁会花钱买着吃?这种东西吃的就是调料的味道,麻辣烫的普及,背景自然是花椒、辣椒、孜然这些调味品在现代社会的价格已经下降到平民也可以随意负担的程度, 还有十三香、麻辣粉、老干妈、花生酱……
这些让麻辣烫变得美味,从没什么吸引力的水煮菜蜕变为街头小吃的各色酱料,在此时的大敏朝都是妥妥的奢侈品,试想在买活军崛起以前,一般的百姓连青盐——杂质相对较少,但相对现代精盐来说仍是差得不知道哪去的盐都快吃不起了, 很多人家只能吃发苦的粗盐, 酱油、醋已是有些奢侈的调料, 这种情况下想要做麻辣烫生意?那价格恐怕是高到平民百姓完全承担不起,只能成为高档酒楼里的某道菜色, 根本就没有独立开店的资格。
港口她还没盘点清楚,但谢双瑶穿越前的那艘船上就有好几箱调味品,别的船应该也有, 这都是大厨在远洋航行中的必备品, 把这些调味品搜刮下, 她自个吃是够吃十几年的,但对开设小吃店一点意义都没有。这种大宗消耗品,如今只能在本地形成生产链,就连在远方有出产都不行,高昂的运费全都得添加进成本里,比如胡椒、孜然,现在也有,但都是当中药材用的,价格和白银差不多,想玩小烧烤这不是闹呢吗?想要把这两样香料的价格打下来,以胡椒为例,那首先就要拿下琼州,因为胡椒是热带作物,国内最大也最适合的产地就是琼州岛和琉球岛——然后还要有发达的海运业能将它运到港口,从港口往各地的道路交通也要通畅发达,降低运输成本。
——孜然的难度也不会比胡椒低多少,人家在国内的传统产地是西域,自古以来就是只能靠驼队丝路交通的地方,哪怕是到了几百年后,闹风灾时还得暂停铁路运行呢,谢双瑶拿下琼州都比拿下西域更现实得多。
麻辣烫和烧烤这种,注定只能是她和身边近人的小奢侈了,炸串是相对比较容易实现的小吃店,但要面临的问题也很多。首先面包糠就是个很大的问题,要打下面包糠的成本,首先必须要有价格廉宜的小麦和油——做主食面包未必需要太多油,但做面包糠的吐司却一定是需要油的,而且还以黄油为佳。
问题这就来了,黄油在此时的南方基本是不存在的东西,在荷斯坦牛和现代畜牧业普及以前,牛奶、黄油等等在南方都是很少见的食物,水牛奶产量比较低,而且有个保鲜问题在,平民百姓几乎没有食用奶制品的习惯,富裕阶层才能偶尔吃到酥酪,但因为奶制品腥膻味难免,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这种东西。越是文雅的人家,越是忌讳饮食上的异味,甚至有些南方姑娘连葱姜蒜都是不入口的。
没有黄油,那就只能采用猪油,而猪油在此时的用途远比食用油更广泛,它要做蜡烛、做澡豆……猪要长膘就不能只吃猪草,还要吃糠——以此时的贫民食谱来说,这就是和长工佃户夺食了,此时的猪还是本土黑猪种,体脂率远不如后世的杜洛克猪,猪油的生产效率比后世不知道低了多少,价格自然昂贵,谢双瑶只能设法调整食谱,减少吐司中油的用量,这已是买活军自带金手指,拥有高产麦种、跨时代育种技术,使得粮食产量大大提高,可以有足够的农副产品养猪的结果了!
土地单位产量是第一生产力,第一生产力的提高,使得谢双瑶才有资本去考量其余的细节,糠多,也有一些糙米可以喂鸡喂猪,低成本的鸡肉有了、猪油有了,接下来就该想炸物的油从哪里来了——这也是个大问题!
荤油炸东西,烟点低,容易发苦,家里偶尔炸一两次还好,要用来大规模商业运转就不是理想选择,而植物油则都多多少少会有腥气,并不适口,如豆油、麻油等,很少有人会以它们为烹饪炒炸用油,这都是有原因的。后世的炸串店用的都是起酥油,烟点高,耐煎炸,可以反复使用很久,如果质量管控不严格的话,一锅油反复清扫除泡除渣,可以用一两周都没问题。但起酥油是氢化植物油,这东西先不说健康不健康吧,那妥妥是工业时代的产物,超越了年代,谢双瑶变不出来,或许她那些资料里有提到氢化工艺,或许那些集装箱里就装了生产线的核心机器,但谢双瑶到现在也没时间彻底盘点翻译集装箱里的报关单,就清点出的物资里,能掌握用法的那些工具都和起酥油无关。氢化植物油这块至少现在谢双瑶是毫无头绪,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始。
起酥油造不出,买活军就造不出保质期足够长的蛋糕、面包,当然因为没有牛奶的缘故,这些面食本也将注定长时间内依旧是奢侈品,在炸鸡店上,谢双瑶只能转而考虑棕榈油,棕榈油是仅次于起酥油的选择——但还是那个问题,棕榈油它……本地也不产啊!琼州岛依旧是国内可能最大的棕榈产地,但现在那地儿穷山恶水,开化程度很低,一直以来都是流放犯人的地方,除了琼州布之外,没有什么值得和内地贸易的地方。这样的地方,谢双瑶寻思着把它拿下应该不费多大的力气,但她手里是真没有足够的人手,目前连福建道都没有走出,更别说琼州岛了。
炸鸡店是今年刚开起来的,但在最终开业以前,已经在谢双瑶的脑海里酝酿了至少五年了,甚至连炸鸡设备她都是有金手指的,就这样都很难——她想开炸鸡店,主要是因为发现船里有这么一批设备,一看就知道是k记、这种在非洲属于小资快餐店的品牌进的货(非洲本地人的炸鸡小摊很多直接用汽油桶改造),虽然是烧气的,但不知是不是为了适应非洲的环境,稍加改造就可以明火加热,这些现代工业设备很难完全拆解,因为目前的铁片刀和锤子什么的,根本无法实现对它们的再加工,还不如先利用起来搞生产,之后要发觉有更好的用途那再说。
有设备,有想法,也有鸡,但卡了油的脖子,一卡就是好几年,最后是为什么能开起来呢?那还是因为云县的码头建好了,半年后有胆大的西洋船只靠岸,这些弗朗机人在吕宋有很大的殖民地和种植园,他们跑了好几个来回,给买活军带来了香料和他们指名要的棕榈油,带走的是上等的绵白糖和精盐——精盐和绵白糖是买活军海外贸易的硬通货,这些盐糖回到欧洲之后,理所当然会作为奢侈品进行贸易,利润率几乎是可以和茶叶、丝绸与瓷器打平,甚至更高,毕竟虽然精盐比茶叶更重,但人们可以不吃茶,但三餐却都要吃盐。
终于有了棕榈油的加入,炸串店才算是凑足了开张的必要条件,谢双瑶对炸串店寄予厚望,并不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是当成买活军往外扩张的一个窗口,在试运营期间派出连翘亲自在云山店负责,调研报告更是发给智囊团群阅,大家对试菜也都非常重视(并不是完全因为嘴馋,至少他们是这样说的),所以开完会也没有太多人溜号,大家都聚在了炸串店在临县的门脸里,有连翘指挥着把几盘备料端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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