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买活 第65节(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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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说之江人胆子大?当下先后又有几个掌柜承认自家有以次充好之举,也都把责任推给了没到场的东家,买活军似乎司空见惯,只是不断在簿子上写着什么。张宗子等人看得津津有味,都快忘了肚饿,张宗子也暗记下了这几家的门户,心道,“这些人家,风气不正,日后不可往来过密。”
如此一来,刚刚谈定的交易又有许多单子要改,于姑娘并不因此就不做这几家的生意,剔除了有问题的部分,生意是照做的,价格也并不改。各掌柜的便去招呼脚力,纷纷地担着货物过来,买活军的兵士此时一点架子都没有,又从小舢板里取出了木板来,铺在了滩涂上,方便脚力们走动搬运。
张宗子等人,这才知道为何要在晚间做生意——此时是涨潮时分,潮水不断涌来,那运货的鸟船也能开到滩头,先是买活军的兵士卸货,不论盐糖都是十斤的包装,打成包裹,按单搬运,极为便宜,不片晌便发完了一单,由脚力们自行搬去安置,随后脚力们则踩着架在礁石上的木板浮桥,一担担地往鸟船上运货,如此一来一回,半个多时辰,货便搬运完了,银子也点算完毕,商人们各自留下手印,拿走单证,算是交割了生意。而此时方是附近的村人进场来卖食水,也有人自告奋勇,为商户们带路返回官道,赚带路的银子。
这应该是买活军第一次来武林,但一切有条不紊,令张宗子等人大开眼界,甚至张宗子还有意犹未尽之感,他觉得武林这里的商户配合得不好,倘若下回再来,有了经验,一切应当能更快捷——若是有搭好的码头,那便更方便了,实际上在这里设个浮桥码头应当花费也不多,只可惜此处不是老家,否则说一声也就建了……
此时已经入夜,买活军中分了人出来,打着火把,借着星光引路,四周掌柜们影影绰绰地站着,张宗子一行人混着站在边缘,虽然并未报价,但也不显眼,有些掌柜显然只是过来见见世面,并没有做好交易的准备,也和他们一样,一次都没有出价。还有些明显小本经营的掌柜,则只出了一次价便没有动作,此时喜滋滋的准备去交割自己的货物了。
张宗子之弟张平子便拉了拉哥哥的衣袖,低声道,“哥,这里秩序井然,想要混到船上可不容易,不如我们走吧,日后再找机会。”
这话也有道理,此处绝非来之前大家所想的混乱之地,现在岸边的也就只有一艘鸟船而已,四周还都是买活军自己的人,几乎没有蒙混过关的机会。而且几个人这样兴冲冲地出门,今晚在哪里落脚都是问题,此时热闹几乎看完,众人理智逐渐回笼,也都纷纷道,“走吧,下回再来,现在先去找个下处,大半日没吃东西,饿也饿死了。”
张宗子望着人群中间举着火把的于姑娘,只觉得脚步极为沉重,虽然也知道家人朋友说的都有道理,但要他就这样走动,实在是迈不开脚——他不光对于姑娘极其好奇,有太多的问题想问,而且也还想知道买活军这样一遭走下来,卖的货如此便宜,究竟赚头在哪里,为何要采取这样扑买的制度,而不是在甬城港一次□□割给帮办衙门……
或许是因为生在锦绣地、富贵乡的缘故,张宗子于功名素来恬淡,于物质则应有尽有,无一所求,这还是他这辈子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到一种欲.求,倘若不能满足,则五内交煎,竟仿佛了无生趣。依依不舍,往回走了一步,忽地不知哪里来了一股热血,挣开人群,跌跌撞撞,在惊呼声中,跑上木板桥,奔到于姑娘脚下,叫道,“女壮士,你们买活军不是四处地掳掠百姓么——”
“宗子、宗子!”
朋友们急得都要跟着来抱他,却被反应过来的买活军兵士搡住了呵斥,连那高高在上,手持火把,仿佛浑身都沐浴在光晕之中的于姑娘都有些诧异,她垂下眼眸看了过来,在这样近的距离来看,赫然便能发现,她其实也还是个小姑娘,肤质细腻,五官秀丽,在黑夜中闪着光晕,看来有一种异样的动人。
“啊?”她说,显然也因为张宗子的唐突而陷入诧异。“你说什么?”
张宗子摘下风帽,竭力使自己看着诚实无害——或者心底不知不觉也希望自己显得有几分可爱,至少可这于姑娘的意儿,他仰起头羞怯地一笑,诚恳地说道,“我家里很有钱的——不都说贼不走空吗?要不……你们把我绑走勒索赎金吧?我家中很有钱的——若是看在赎金的份上,能待我客气一些,许我看一些你们那儿的书,上一些你们那儿的课,那就更好了——”
第141章 军坏事做尽!
“老先生, 这可将怎么办呀?如今俺们这里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在张宗子这番异想天开的大冒险过后不数日,华亭县郊外,在法华汇那大片大片的稻田菜地一隅, 坐落着的一座小小农庄之中, 华亭知县潘老爷正是愁眉苦脸地对着在座的几位士绅诉苦,“这起青头贼, 竟是当真要来烧杀抢掠的——今日我收到绍兴来的急信, 说是绍兴张家的一位小少爷,便是我那同年陶鸣凤他的外甥, 那日也是背时,好奇去看青头贼做生意,竟被青头贼用了妖法蛊惑, 自己跑上前去, 让青头贼把他给捉走了!”
“这位小少爷, 自幼跟着鸣凤长大, 便如同亲生的一般, 他母亲前年刚刚故去,本该在家守孝,为的是在武林文华荟萃之地, 可以略沾染一些文采, 这才让他去西湖边寓居读书, 不料竟惹出了这样的祸事!鸣凤一听这事,立刻就快马来信示警, 又让我妥当防备——诸位老先生, 这华亭县可以停靠的港湾极多, 手里的兵将便只有这么一点儿, 晚生如今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只能请老先生们出手相助!”
此时端坐在农庄内堂用茶的几位士绅,闻言也不由都是一惊,跟着一起看向了坐在上首的主人徐子先——华亭县士绅如今以徐子先为首,是很显然的,此次买活军来犯,众人也都先后在报纸上收到了消息,不过也是心照不宣,都觉得买活军还是来做生意的,所谓的抢掠地方,只是个噱头罢了。毕竟这几年来,虽然年年都报匪患,但私底下众人也没听说什么买活军蹂.躏地方的消息。
若是如此,这些士绅便以为生意是很可以做一做的,而且也很积极地打听着前头那些港口的消息,事先派了下人去海宁、武林看风色、学规矩,去海宁的仆人回来得早,形容中秩序井然,令人信心更增,很多士绅都开始筹措银两,预备着要买些盐糖,他们还有大宗的皮棉要卖——松江衣被天下,岂是浪得虚名?只是这些年来,因为瘟疫的缘故,棉花工人手也有折损,而且折损得要比农户更多,因为工厂是很容易发生聚集性疫情的地方,棉絮的卖价也就跟着逐年上升。
这些士绅从报纸上很快便发觉,若是从买活军那里买棉絮,再卖皮棉给他们,倒是比自己组织人手梳棉来得更为便宜,如果买活军的船队真的能够每年来访四次,形成稳定的供应,那么这样的生意是大可做得的。——只有很少的商家,想托人情来向徐子先请教,为何买活军那里梳棉的成本如此的低,但他们很难见到徐子先的面,而他们的东家又以为这是个很上不得台面的问题,有买卖便做买卖,实在不必问这么多。
但这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氛围,很快便因为张宗子被绑架的消息,一下地破灭了。潘知县也好,其余几位老爷也罢,这下是真正开始忧虑买活军的造访,潘知县向徐子先交底,“如今华亭县中,能战、敢战的健卒,不过百余名,便是要向卫所调兵也不大济事,卫所不过七艘船,数百军士,买活军这次船队来了几十艘,目前还不清楚多少有炮。”
因为报纸上提过,买活军以一艘船而俘虏了十艘敌舰,虽然消息极为荒谬,令人不可置信,但华亭父老也不敢掉以轻心,潘知县提出了一个非常稳妥保险的策略,“还不如请诸位耆宿跟晚生回县城中,御敌于城外,以水师游击,诱敌深入,倘若其真欲入侵县城,那么正好和水师来个里外包抄,攻其不备,至少也能让贼子吃个小亏,此后来往时,不敢再觊觎积善人家。”
这其实就是要放弃城外的诸多百姓,龟缩在城内了,至于什么里外包抄,那都是说得好听的。——这对策最好的一点,除了尽量保卫了士绅的安全之外,还有一点便是也不耽搁他们做生意,横竖这生意都是掌柜去张罗,最多最多,不过损失一些田里的收成罢了,不过买活军似乎是从来没有抢收过庄稼的。
因此,众人都不由得面露赞同之色,又望向徐子先,等他决断。
这位在野养望的华亭官宦领袖,面容清矍、神色安详,虽然贼寇临门,但却并无半点慌张之色,光是风度便和潘知县有云泥之别,方才他一直一言不发,由得众人商议,此时沉吟了片刻,方才缓缓道,“云容此策固然稳妥,但却稍显暮气,此置城外百姓于何地耶?法华汇为我徐家族人所居,以老朽而言,此时必不能离了此地。”
众人一听,都是面现敬意,便连潘知县也不计较自己被撅了回来,徐大人原本住在城内,自从传出了买活军要滋扰地方的消息,便收拾行李,阖家迁来了城外农庄,以示和聚居此地的族人共进退之意。这也令徐家族人与有荣焉,人心更加团聚。这一点,的确令在座众士绅都自愧不如,更是对徐老心悦诚服。
“再者,买活军行至此刻,只绑架了张家小儿一人,可见其中必有缘故,此事当时所见者众,稍后几日,待更多消息传到县里,事态当更明晰,不必只听信他陶鸣凤的一面之词——不过,既然是云容你的同年,且张家在地方上也一向是厚德明理,其子嗣还是要设法搭救。”
“我华亭士绅,更该展现士气,方才能让贼子知难而退,不至于掳掠地方。”徐大人说到这里,略顿了顿,似也在做决断,片刻后方才叹道,“他们前日离开武林府,算计着这两日也该在我们华亭登陆了。其要补充食水,靠岸的位置,必然会泄露给百姓知晓,我徐家愿出五十庄丁、族人,将港湾围住,只放开通道许本地人出入,另派我家劣子二人,设法周旋,试探能否赎回张家小儿,以全云容你同年之谊,如此,至少让买活军看到我等守卫华亭的决心,令其不敢造次,各位所见如何?”
徐子先虽然以名望居为士绅之首,但他一生为官清廉,名下田产不过数百亩而已,还多是族人寄托在他名下的,实际上并不属于徐家,这五十庄丁,已经是徐家几乎全部人手。他竟肯全部派出,自己留守毫无人手的农庄,这令众人均是不由感佩不已,纷纷慨然道,“如此,我愿也出二十庄丁,并附银二十两,以壮胆气!”
这二十两其实大多都要打发守军,小部分才给庄丁,不过也是聊胜于无,其余士绅,闻言也是出钱出人,不片晌便凑足了百余壮丁、二百多两银子,又各自定下了策略,还是以稳为主,能吓阻了买活军那就最好。
潘知县虽然绝不会亲自去见买活军的人,为他的同年斡旋,但对徐子先的策略,也是满口赞成,更是拨出了一百名守军,这样一来,把守港湾的人手便有二百名,不论是帮着搬运货物,还是吓阻买活军上岸,都至少能起到一定的作用,掌握一些主动。众人也略略安下心来,各自回家收拾了行囊,前往县城安顿——虽然很钦佩徐大人的智勇,但他们是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华亭县这里,便是富户,也不会给自己的农庄修什么高墙,留在乡下庄子里,完全只能听天由命,难道遇事还要往佘山跑吗?自然还是要住在县城里,才能降低被绑架的风险。
如此过了几日,城里果然流传起了买活军靠岸的港湾——自然是在金山那里,距离法华汇其实还有一段路的,华亭县便有许多百姓事先打鱼杀猪,简单地熏一下,又用买活军那里的盐腌制起来,准备卖给船队,好在现在天冷了,能放得住,若是天热,便非得做得很咸才能避免生蛆。
“见到船了!”
这几日,天天都有人到海边去眺望天际线,顺便从事一些简单的营造工作——买活军在华亭不会停靠已有的私港,那么此时唯一的观测方法就是派眼神好的人去看天际线,用眼神来捕捉帆影。而去都去了,平整一下沙滩,准备些木板运货,也都是顺手的活儿。
“船来了!”看到十几个小黑点出现在天边时,便有人跳了起来,冲出沙滩,上马回城报信,途中还在徐家库停了一停,很快,全副武装的兵士,便和挑着甜水、青菜和鱼肉的村民混杂在一起,顺着官道陆陆续续地走向了城外野地。
因为要靠风的缘故,船行速度并不是很快,等到这里的人员逐一就绪,那边的船队才堪堪靠近,一切和海宁时差不多,都是船队在远处抛锚,而一艘小舢板先来探路。
或许是因为在船上时便观测到了岸上的光景,这一次乘船来的买活军脸色不太好看,隔得很远便不再往前划,而是拿起他们那个特产铁皮大喇叭,大声问道,“这么多人围在沙滩上,什么意思?”
在场的商铺管事虽多,但因为徐家二公子在场,便公推由他出面交涉,徐家二公子壮着胆子,将手合拢在嘴边,喊道,“我等并无歹意,只是护卫乡土,防止入侵,生意还是可以做的,尽管放心!”
双方一来一回,周旋了好一会儿,买活军方才靠岸,但上头众人都是神色不悦,那少女于姑娘捧着传音法螺,连续低声说着什么,但靠岸之后,便也大方下船,哼道,“从未见过这样胆小的州县,真要打,你们这些人管得了什么用?我们的炮拉来,轰开城墙也只用一炮!”
这是不可否认的,虽然买活军只有几个年轻男女,但在气势上毫无疑问地压制住了在场众人,诸人在他们的指挥中,小心翼翼地排成几队,报价、扑买,结账,买补给……一应程序走下来,和海宁没有一丝差别,更没有什么人被他们蛊惑,请求买活军绑架自己,众掌柜也就逐渐放下了警惕,更加专心地做起生意来——以买活军的速度,他们也实在是不敢分心的,稍微一分心就跟不上扑买报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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