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买活 第191节(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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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官人道,“这宋三虽然是罪有应得,但这样的手段未免也太过神乎其神了,这是姑爷的确有这样的事,倘确实没有,那又该如何呢?岂不又是屈打成招了吗?”
任二郎又忙解释:倒并非如此,当时他招供之后,还被反复多次询问了当天说话的时间,彼此的衣着,在场的人员等等,这一切都是要和其余人的口供对上的,倘若合不上的地方有许多,审讯便不能结束。因此所谓‘抗拒从严,回家过年’的做法,在这里并不适用,若是一味否认到底,和其余人的口供差异太大,毫无疑问那就是抗拒审讯,自然要从重处理,现在出不出得来,还不好说呢!
这一番解释下来,韩老官人也是火气尽去,叫他起身坐下说话,因叹道,“此后,你可知道厉害了?有些事,发作不在当时,不在眼下,在若干时日之后!你听那宋三卖弄自家权柄,也是眼热,便随意请托了几句,自以为无伤大雅——殊不知其中的厉害!百姓写来的检举信,那是国家公文,岂能有意损毁的?以买活军律法的严厉,他怕是没个好结果!当日你们聚会时,只顾着羡慕他,却如何没想到这一层去?买活军都入城四年了,还当自己活在敏朝呢?”
见任二郎面上变色,羞惭低头,韩老官人方才气平了些,呷了一口茶,摆手道,“罢、罢、罢!这也算是你的运道,你这性子,不能明晰变化,对局势茫然无知,秉性中尚还有一股轻浮之气,不晓得入了官场,便要谨慎小心,万般祸事都从口出的道理!你好在这一开始就吃了亏,从此绝迹仕途,倒也不错,若是真和那宋三混下去,将来事发时,只怕就不是革职而已,阖家都要受你的牵连,被送往矿山去挖煤了!”
任二郎对于此事,虽说不敢不服衙门的处置,但心中也自然觉得是自家太倒霉了,一句话便被革职,实在是时运不济,听了韩老官人此言,只默默低头吃茶不语,他大舅子便说道,“二郎,不是你丈人倚老卖老,你瞧着我们这些时日以来,哪还敢和亲戚们时常走动欢聚的?尤其是那些进衙门做了吏目的亲人,平时恨不得关上门来过日子,总不与外头往来。做吏目的交友广泛,日日饮宴,难道是什么好事?薪水虽多,也禁不住这样吃用,钱用完了,要去哪里踅摸?”
一句话说得任二郎又红了脸,他老丈人咳嗽了一声,接口道,“便且不说这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买活军最不喜宗族二字,你瞧你那本家宋玉亭,可还有和你们来往的?当日拿教材,吩咐你们考吏目,一个是仁至义尽,最后尽一份心意,一个也是为了他自己积分所用!你们这些吏目,本是宗族出身,又多有世交,人情世故错综复杂,又有许多考入衙门做了底层吏目,还有经商的、开食肆的……联络起来俨然就是一股力量,正是买活军最忌讳的本地大族!”
“今日此案,若不是宋三姓宋,只怕还未必办得这么大呢!你睁眼仔细瞧瞧,此案的结果,必定是从重从严,要将本地世族的力量,从要紧岗位上都逐渐清退出去,从前说朝中有人好做官,此后,只怕是未必,越是本地的大族,仕途上反而越是艰难,今日之事以前,还能做亲民的吏目,今日之事以后,除却一二实在优秀的,很可能都要陆续调任,去做些无关紧要的后勤了!”
任家虽然不比宋家,但在本地族人也是众多,任二郎听老丈人这样一说,冷汗不由潺潺而落——细数下来,他是大族出身,还和许多大宗族出来的朋友如宋三等往还密切,岂不就是买活军的眼中钉了?哪怕最后不被开革,只怕这吏目也是没得前途的。
再想想族中许多亲人的做法:只低调做事读书,还有许多考出泉州,去异地的专门学校读书安家,不再返回。任二郎以往自以为他们是本事不足,在泉州立身不足才只能远走,此时方才知道,原来短视愚钝的人是自己才对,不能顺势而为,反而逆风而动却依旧沾沾自喜,这轻佻心态,如今看来实在令人汗颜!
当下忙又叩首请罪,又向帘子后头跪着道,“娘子,为夫实已知错,此后唯娘子是从,再不敢任性妄为,胡乱交友了!定当谨慎从事——”
想到这一革职,也是前路茫茫,不由落下泪来,又忙拭去道,“虽然以后仕途无望,在泉州城内怕也找不到甚么好班……”
他也知道,这世情素来是捧高踩低、淡薄如纸,就算最后无罪,他和这样的晦气事沾边,在本地是不易存身得住了,只因一句话,便落得如此下场,确实也是惨烈,只是,要说去找宋家的麻烦泄愤,那也是诸事底定之后,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谋划一条生路。
任二郎出来之后,思前想后也是想了个通透明白,便对帘子后的妻子说道,“还好,如今买活军这里,算学、物理若是出色,去了专门学校,也不怕没有生计。我这里先一心备考,考上之后,和娘子分别两年,专门学校毕业之后,再看被分配到了哪里做事——到那时,娘子便可携子女来,一道重新安稳度日,往后余生,决计谨小慎微,只听娘子吩咐做事,此言愿写入婚书之中,绝不反悔!”
其实,若是韩家决心和离,也不至于恳谈这么半宿,因此任二郎此时心里还是较为安定的,话说到这里,他面子也舍了,步也让了,韩老官人不为已甚,咳嗽了一声,韩娘子便掀帘子走了出来,白了任二郎一眼,坐在父亲身边并不吭气,韩老官人叫任二郎坐了起来,和蔼道,“年轻人谁不犯错?你这样想就很对,你不是做官的材料,若是做个技术员,倒是很好。专门学校可以投考两类,一类是机械,还有一类不如和大娘一起考医药……将来回来一起开药堂,也很是一门营生。”
“一个好汉三个帮,如今买活军这里,医药业的需求实在太大,尤其是药材种植,种多少都有人收,你大舅哥怎能忙得过来?正是需要人相帮着立足的时候……”
结了一门好亲,真是让人受用无穷,任二郎长出一口气来,当着娘家人的面,也不好十分勾引妻子和他说话,只低头嗯嗯地听着,韩老官人勉励了一会,便说道,“时候不早了,回罢。你娘子再多住一段时日,等案情了解了,你再来接她,也免得家里人来人往的,惊吓了孩子。”
这就是还留着一点地步了,也没说去改婚书的事情,若是任二郎还是被治了比革职更严重的罪过,韩家可能还是要和离,不过,任二郎此时也只能听凭韩老官人摆布,垂头应了,起身告辞。
韩娘子板着一张脸,还是一声不吭,只默默起身送他出去,走到黑灯瞎火的院子里,任二郎大胆起来了,探手一把抓住妻子的手,放在手中揉搓了一会,低声问道,“孩子们都可还好?”
韩娘子一把抽回手,又突然在他腰间重重地拧了一下,怒道,“你说呢?!担心爹爹,还能有好的?”
任二郎腰间虽痛,心头却是火热,忙低声赌咒发誓,叫了一万声乖乖,韩娘子方才转过些颜色来,却还有些爱理不理的问道,“你那几个狐朋狗友,家里都如何了,你谋划着去考专门学校,此事可和他们说了?”
任二郎也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只好老实答道,“还没有——他们也早已自顾不暇,放出来以后都未曾有什么往来——最惨的还是宋家,连宋三的结果都等不得,忙忙碌碌收拾着要下南洋去,实在是等不得了,他们家三天两头有人来闹!还多是本家的亲戚,这一次,可说是把本家得罪了个透彻!”
韩娘子这一阵子都在家中帮忙,连学校也没去,消息自然不灵通,闻言虽然解气称愿,却也有些纳罕,忙问道,“连累了你们还好说,连累了本家,又是个什么说法?竟到了这样公然撕掳的地步了?”
任二郎听问,也是余悸犹存,连连叹息,说出了一番话来。
第382章 失败者出海
“羞羞脸!你这个下系下阵的查某!”
巴掌声、呵斥声、哗啦啦好一阵碎瓷之声, 在木造的三间板壁房中激起阵阵回响——还好正是上班上学时分,左邻右舍空落落的,只有些五六十岁的老妪老汉, 耳朵也背得厉害, 否则, 非得围了一圈看热闹的邻里不可。如今则只有里长扎着手站在院子门口,有些为难地劝道,“罢了,罢了!适可而止罢,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的事还是少管为妙!”
“少管?我少管?”
屋内正在大闹天宫的女子三两步走了出来, 只见她身躯健壮丰满,将身上一件圆领衫也绷得紧紧的, 脸涨了个红透, 双手紧握成拳,几乎随时随地都要往别人脸上来上一拳的模样, 这威风连里正都不敢直撄锋芒, 往门边一缩, 闭目做了个忍受姿态,听那女子冷笑道,“我倒是少管她, 谁来管我?我女儿最干净最规矩最聪明的一个人,去年刚刚考进衙门, 大好前途是她能比的?就因为这对野狗般的男女, 一样停职, 一样待查, 我放过她, 谁来放过我女儿?”
说到这里,更是怒从心头起,转身几步就踏入屋内,揪着衣领,犹如揪个小鸡子一般,把她弟媳妇,即宋三情妇,本姓刘的刘娘子提溜到院子里,伸手又抽了两个耳光,刘娘子挣扎几下,也没甚力气,哪有当日为难小商贩,低价买花时的风采妩媚?便如同碎布娃娃一般,被宋娘子抽了几个耳光,两颊立刻红肿起来,连挣扎都没有了,只是垂着脸一声不吭。宋娘子不屑地道,“下系下阵!你是只七月半的鸭——不知死活!叫你那奸夫连累了几百人,你今日知道羞了?”
想到自己女儿也被连累,一口气实在难平,说着还要再打,里正忙劝道,“好了,好了,打出人命来,越发连你也牵连进去——便是那瓷碗也不该摔,你弟弟已是要将她休了,那都是你们家的财物,你这里摔打了,他还要筹钱再买,何苦来哉呢?”
宋娘子道,“他?他是个活王八,睁眼瞎!在他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勾勾搭搭,他看不见,夫妻两个把我坑害成这样,你瞧我以后还认不认这门亲!”
不过到底前一句规劝得有道理,宋娘子便往刘氏身上呸了一口,嫌恶地道,“鞋底泥!你这样□□无才——还不多拜六姐?若是六姐没来,你和宋三早被浸了猪笼!”
又走进屋中,将刘氏的陪嫁玩意儿均都摔在地上砸毁,这才冷哼一声,扬长而去,里正咋舌道,“真是个天杀星——等等,她家去可不走这儿,这是又要去宋三家里闹事了?”
宋家这两兄弟,住处相隔不远,否则刘氏也难以和宋三幽会,却都在里正管辖之下,刘氏这里,因她到底只是媳妇子,上头公婆还在,且按照传统的观念,刘氏往外偷情,人们都认为她丈夫和婆家已是吃了亏了,上门来找麻烦的族人还稍好些,但宋三家里却是一天能来几波算账闹事之人,全是被宋三连累了的姻亲族人——
只要是和宋三有关系,而又在衙门供职的吏目,如今都受了牵连,因为宋三根本就说不清自己毁了多少信件,而且举报者多为匿名,无法从底档倒查,便只能采用笨办法,那就是由同事来揭发他们的违规不法,若有不法,便推断为有人写信被宋三毁去,宋三要罪加一等,这吏目也得被彻查问罪。
可是,这世上凡是要做事,哪有不出纰漏的?真的完全按照规定,一丝不苟地办差的吏目又有多少?像是刘娘子那样,仗着职务之便略微揩油的,于宗族世家之中,原本根本就不当回事,只视为是人情世故的一部分,可这些事,做时不以为然,自认水过无痕,却不知全在同事眼中,此时对了景,众人踊跃举报,真正能让同事们都说不出一点不好的吏目,又有几个呢?
可以说,此案由一朵一文钱的菊花而起,如今却是在泉州官场掀起了极大风浪,受到牵连要因此去职的人,远非和宋三、刘氏直接相关的那几人,而是整个宋家的亲缘血脉,都要跟着遭灾,要从泉州官场被彻底地清除出来呢!哪怕不是宋氏一族的亲眷,其余宗族出身的小吏目,也是人人自危,泉州城内竟显得有些凄风苦雨,至少,对这些宗族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
此事明明白白,是因宋三而起,他此时还被羁押在监,对他反而成了一种保护了,被放回家的亲人们,过得那才叫一个煎熬。宋大姐砸了自己亲弟弟的家,又去宋三家里,这一次因实在无甚可砸的了,也因为毕竟不是近亲,不好放肆,便问到宋三父母脸上,道,“是怎么教的孩子?教出这么个男盗女娼丧尽良心的狗东西?我要是你们,我羞也羞死了,一根绳子我挂在房梁上吊死,我跳到井里淹死,死后都要把头发遮了脸不敢去见先人!趁早都改了姓!你们也配姓宋?没的辱没了祖先!”
宋三父母也是一声不敢出,被骂得和鹌鹑一般,缩在地上一声不出,宋大姐骂了半个时辰,方才爽快了些,她这里刚走,又有人过来问罪——这被牵连的人,还有家人,算起来何止上千?便有人老实,吃了亏叹口气便过去了,也多有宋大姐这样气不过的,总要上门来讨要个说法,钱是讨不到的,也没法讨,那叫勒索,要把奸夫□□浸猪笼,那也是敏朝那里的规矩了,买活军这里是全然不许任何私刑的,因此只能骂上几句,方才能够气平。
若是从这样说来,宋三和刘氏的确是幸运的,被骂几声,打几下,也少不了几块肉,至少没了被处死的危险。但后路则极为黯淡难堪,刘氏索贿,虽然情节轻微,但也有可能被送到制衣厂去,只是她这证据不好认定,因标的金额很小,便是判下来,也不过是几个月的刑期,因此不能一直羁押着,要先让她回家等待结果,否则,结果出来时,她已被羁押的时限可能还要超过判下来的时限,衙门还要倒给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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