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还是在表功,这是有上进心的,就赌万州会出事,而他能处理得亮眼。
也有人很直接地说,“屠城这样的事情,我是看不过眼的!”——这样的人,是有侠气的。众人一一都选了,只有两三个人愿意去奉节,此时屋内只有王小芸没选了,吴老八便看向她,问道,“王小芸,你是要去奉节的吧?”
他虽然是询问,但语气是很肯定的,所有人都认为王小芸肯定要去奉节,就连她自己也是一瞬间打定了主意,但是,到了这时候,王小芸反而迟疑了起来——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她这一刻到底都在想什么,是想到了那三个小孩儿面上的恐惧,还是想到了被轻而易举煽动起来的民众,又或者是想到了金娥叫她快跑时的措辞——想到了小张血葫芦一样的惨状……
她过后可能会后悔的,小张就是最好的例子,热血上头的人,在政治中往往死得很惨,可,就在她的理智要发挥作用时,她却总是想起今日的那个小女孩儿,她说她是被卖给这家的童养媳,“我父母去投买活军啦,那时我还太小,还晕船,他们只能把我留下来。”
万州城里又有多少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呢?就像是当年的她一样,不管多无奈也好,多艰难也罢,但最后毕竟还是被家人轻易地舍弃了呢?在这残酷的世道里,有多少人会惦记着他们呢?
王小芸嗫嚅了片刻,还是低声说,“金娥要留下来,小雷也肯定要留下来做医务后勤,我……我和她们是一组的嘛。”
“结组了就不轻易分开……我也留下来。”
第509章 万州组扎根(上)
在万州府留守, 其实并不如吴老八等人事前估计得那样简单,考察团留了六人组下来——小雷、金娥和王小芸三人,另外三人是指派保护她们安全的孔武吏目和军士,其中就有女兵士小李, 另两个是男丁, 而六人组很快就发觉, 其实并不存在‘叙州不进犯万州的话就无事可做’这个可能。
就算叙州府不来,考察团也要面临棘手的局面, 那就是万州人对叙州帮的排斥,作为叙州帮的后台, 买活军在万州现在当然也处处遭受冷眼, 尤其是在靠近码头, 居民密度很大,同时也是火并战场的‘下山’,除了那些为叙州帮做事讨生活的挑夫之外,其余百姓都有很充分的理由讨厌他们。
‘上山’这里呢,倒是有不少对买活军有些好感的富贵人家, 愿意伸出援手, 安置六人组,不过, 接受他们的好意, 也就意味着和叙州帮的关系将要相对疏远,而且人情债是最不好欠的——谁知道伸出援手的大人物,背地里是不是鱼肉乡里、血债累累, 已经成为叙州帮必须要清算的对象?领了他们的情,若这户人家也打着买活军的名号招摇撞骗,小组又该怎么办呢?
考察团出门在外, 保持相对独立的地位是很重要的,便是叙州帮,众人也不想过于依靠,再加上小组本身肩负的使命,金娥便对众人道,“若是我们在万州一个人都不认得,如何能做到制止叙州帮滥杀?何人该杀,何人不该杀,岂不是全凭他们一张嘴说话?本地的民情我们要掌握,考察考察,是拿一双眼观察,对城中做一个调查,便是不能制止叙州帮动手,也可冷眼旁观,记录下他们的行动究竟有多少违规之处,作为之后衙门处置他们的证据。”
这思路是合理的,众人都是有丰富实务经验的吏目,自然知道要把一句话贯彻下来,需要多少实际行动,坐在客栈里高喊‘不得抢劫,不得滥杀’,也算是努力过了,但这和真正限制住叙州帮的行动,不让他们扩大杀戮范围,完全是两回事。
想摸鱼的人可以去奉节,留在万州府的都是要做事的,自然无人和金娥顶嘴,就是小雷有些犯嘀咕,她对王小芸是有怨言的,因为王小芸一句话,‘同组的不轻易分开’ ,吴老八直接把小雷分在万州府了,当然,她要去奉节或者去叙州也是可以,但那样就显得她有点事儿。
小雷等于白白选择留在最吃亏的万州,而且还一句话都没能在吴老八面前说,哪怕是表白自己的忠心和觉悟也好啊,至少能让领导记得你,写评语时都能带到几句,眼下这说话的机会都没捞到,好人全被王小芸做了,她没情绪那就真成傻子了。
金娥这里,也能理解小雷的想法,不过她有办法糊弄——也是形格势禁,小雷留在万州几乎是必然,因为小组要在万州打开局面,离不开小雷的医术。
“我虽然没出外差的经验,但之前接下任务之后,还是赶紧去图书馆找了《吏目参考》的合订本来看,其中就有提到,一般来说吏目去敏地的城市,都是以扫盲班来打开局面的,之前听老艾他们说,叙州帮也在万州开了扫盲班,也的确有人来上课——但学生很少,效果不佳,现在更是无人来了。是以我们只能换一种办法,那就是开义诊——这个是叙州帮做不到的,他们自己的好医生都很少。”
扫盲班效果不佳,说到底还是和经济有关,万州府的贫富分化已经严重到平民根本连上学的余裕都没有了,而‘山上’的富贵人家,他们也根本用不上买地的扫盲班,学拼音的话,自然可以聘请买地回流的教师——这些有过买地游学经验的书生,往往也是考察团潜在的人脉,不过在如今的万州就两人,川蜀和外界的联系实在是太不便了,大多数人离川之时根本就没抱着短期内回乡的念头。
因为这种种原因,扫盲班针对的主要还是有余钱,而且白日里工作不繁忙的伎女,因此叙州帮的扫盲班在一开始名声就不好,之后她们也试图主动出击,由于白日在家做事的是妇女多,叙州帮的扫盲班也只能是以妇女为主,接下来的事则在黄老的控诉里便可知道了。
考察团这里,扫盲班是没必要办了,田师傅——擅长种田的吏目去叙州府了,而且在万州府也不吃香,这是山城,田地细碎不成型,也没有常见的附郭乡村,附近的村落距离万州都有一段路,也还没种上高产粮,扩散得最快的是玉米、红薯和辣椒——这里的意思是,锦官城周围的平原开始大面积种植这些了。
至于村落,虽然和万州更近,但交流要更稀少得多,万州开始种玉米、村民听说,得种,试种成功,在没有吏目推动的情况下可能要五到十年。反而是锦官城,消息灵通又是平原,虽然也距离数百里,但只要半年左右就可以派人来买高产种,来年就可以强行摊派下去,叫农户们种植了。
是的,这就是交通对于时间的放大,这也是六人组还在筹划着按部就班开展工作的原因,因为时间其实是充裕的——别看叙州帮很可能收到消息之后,立刻发兵攻打万州,但真正接战至少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消息带回去,要商议,就算不商议了,直接决定出兵,那也要先后十天的时间,来安排船只,收集辎重——十天已经是非常快速的了,一般来说,水战提前半年开始部署都不稀奇,因为船只数量是有限的,这里牵扯到的算数实在复杂,能算出自己的兵马需要多久时间能兵陈敌方码头,这军师可以说就很有些水平了。
就算叙州帮做事快吧,十天半个月准备好了,也要船行半个月才能到万州,所以一来一回至少要一个月的光景,这会儿是正月,开打是二月,如果只打了几天就攻下万州,开始用船往云县送信,在没有传音法螺的前提下,还要再走三四个月才能把消息送到云县……
只有亲自走上一次,才会感受到传音法螺是多么伟大的发明,在政治军事上又有多大的作用。金娥等吏目,虽然对于战争是一窍不通的,但在筹划的过程中,也是发自内心地感到了传音法螺的用处,在全国范围的争霸战争中,一个短波无线电网络,几乎就可以让这方政权立于不败之地了!?就拿此刻说吧,倘若无线电总台不是设在云县,而是设在华夏中部,可以让传音法螺发挥作用的话,那么现在考察团的工作难度将会极大下降,甚至根本就不用留人,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叙州帮不敢造次。就连小雷这样有点缺心眼的女吏目,在对比川蜀、两江、之江道的官场风气之后,都说出了颇有哲理的感想,“一切腐败与落后的根源都在于信息的不通畅!”
这句话也不仅仅是因为万州的政治氛围,也有因万州府的卫生知识之落后而发的感想,万州这里固然也有人看《买活周报》、《国朝旬报》,但知识在民众中传递呈现出非常不均匀的现象:大家都很关注报纸上的皇家消息,比如说最近的王妃离婚案,就连码头的汉子都是如数家珍,把什么地方的秘闻都能一一道来。
但是,倘若是农事、卫生的消息,那就多是‘山上’人专属,在山下人中,多数都是一些似是而非,人们听过就忘的故事,虽然也有报纸,但底层人、码头汉,还是免不了的无知。就连近在咫尺的叙州帮,在这件事上似乎也没能带来多少积极的影响。
这就是信息的不畅了,交通的不便,带来了所有的困难,报纸太贵,大多数底层听众都是在茶馆、茶棚里听的,这些地方的说书人为了招徕顾客,当然是什么低俗,什么戏剧化说什么了。再加上买地报纸中所谈的卫生知识,很多对于这些底层人来说都是‘何不食肉糜’,听了又有什么用?譬如说常洗澡可以防寄生虫,说得好啊,饭都吃不上了,我还有钱去洗澡吗?
如此,也造成他们在兴趣上的淡然,便是小雷开设的义诊,一开始反响也是平平,大多码头汉和他们的家眷,都不太敢过来——便是义诊也要药钱的,没钱抓药的话,义诊有何用处呢?
不过,这一次,山下中多少也有些日子还勉强过得去的人家,不像是从前那样抵触和买地的新式女娘打交道了,宁可冒着被攻击为伎女同党的风险,他们也要出来看病,因为万州的医生虽然少,但疾病却不会因此就善解人意,多体谅万州人一些,他们还是照旧生病,不管是大病小病,总是让人不舒坦,总是要设法去解决。万州的医生本事有限,夷乱之后,更是稀少,这个小雷,她姓雷,是那个造了牛痘的雷,光是这一点,便让很多人认为她的本事总不会比万州的土大夫差了。
“你是体弱,平时是不是吃得太素了?越是素,肠胃就越弱,稍微吃一点好的就拉肚子,你家里情况如何,多久能吃一次蛋?”
“嗯,还是有钱的,那么你叫家里人给你慢慢用一个月时间,从稀粥过渡成稠粥,再吃干饭,可以吃干饭了,便可以开始同时吃炒鸡蛋,吃豆干,一天保证吃豆干豆腐一大碗,两三天一个鸡蛋,这样吃一冬,小心不要受凉,会比现在好得多。”
“你我来看看,是不是入冬之后容易感风寒啊?觉得身子骨越来越不好……你这个是元气耗费得太厉害!仗着年轻,阳气壮,干活也不出汗,就不好好穿衣服,这多冷的不过是两件单衣,若是你买不起棉袄,你就多吃点辣椒,这个东西是便宜的吧?辣椒和酒一样,能激发阳气,还比酒便宜多了!”
小雷看病的风格,也很得到百姓们的喜欢——这是从买地带来的习惯,买地的大夫是不太说脉相的,只是记医案,也很少开药,更多的还是鼓励食疗,原因很简单:以前看得起病的人多少都是有点文化的,五千人里大概五百人能看得起病都不错了,但现在五千人里,四千五百人能看得起病,多出来的四千人文化水平很可能只有扫盲班毕业,也就是说会认拼音,除此之外没有太多的文化知识,说脉相他们也听不懂,要说得通俗,病人才能明白医生的意思。
不开药,鼓励食疗,则是因为买地常年缺药,药毕竟不是说在福建一地就能种得出来的东西,很多药材特产现在还是敏地,这多出来的四千人需求,完全冲垮了华夏的药材供需关系,就算把全国其余地方所有的药材都卖过来,也不够买地吃的,而且很多衙门都发布公告,药铺不许擅自卖药给买地——别处不说,京城和本地的药材供应要能保证吧?
这在客观上也给买地的药材购买带来了阻碍,总之,买地的医院,除非急病、重病,否则都是很难开出药来的,大夫因此只能绞尽脑汁挖掘食材的药用价值,所以,万州百姓很快就发现小雷的义诊很有用,至少不开那昂贵的药材,便是码头的挑夫,山间的棒棒苦力,也都可上前诉说自己的艰辛,并且得到帮助不知多大,但至少可行的建议。
“你这个是颈椎问题,挑担的时候没有换肩膀吧,长期一边肩膀受力,高低肩太严重带累颈椎了——你要做导引操!”
挑夫这里,多是筋骨劳损,他们是看不起医生的,无非是自己买些跌打药酒而已,小雷也不要他们卧床静养——这些不切实际的话,买地的医生从来不说,多是以导引操来缓解,而说到筋骨问题,天下间没有别的地方比买地的医生更在行,因为大部分筋骨出问题的百姓都很穷,在敏地之外,他们看不上医生,医生自然也无处去累积经验。
只有在买地,大量的病例结合先进教材的教学,才能总结出针对不同问题的导引操指南。小雷只需要把病症分类,指南上就有对应的导引操图形教学,她这里不论教什么,一旁看热闹的百姓们,那就没有不学的!
这一下,可不得了了,又把挑夫的人心给收拢了去,本来六人组出门时,除了码头叙州帮的地盘之外,城里是不能乱走的——路人多以险恶目光打量,似乎随时都要上前寻衅似的,除了被他们救下的一家人,连讨口热水喝都难(此事双方都不敢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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