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档案取来,再筛,再查,白莲教在云县更士署中敲下的暗钉,另有其人……”
第549章 两套计划
情报局是否神通广大到, 任何一个更士的行为,都会被立刻记载到档案中去?其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虽然他们要获知这部分情报也并不难,只需要定期调阅更士日报即可——更士、吏目每天都做了什么, 肯定也是要上报的, 否则岂不是可以随意指一事由便外出终日?
不过, 一般来说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 日报本身存在更士署, 定期销毁,情报局并不会过去誊录。王无名给小武看档案,就已经是第一重试探了——试想如果小武有问题,看到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记录得如此密切, 怎能不想到自己可能已经露馅了?那一瞬间的紧张和凶戾、戒备, 是不可能表演出来的。小武的表现, 已很好地洗刷了他的嫌疑——他甚至完全没有想到, 武家人的身份也符合关陕+山阳的地理标签,而武家女眷亦不乏信奉白莲教者, 换言之, 小武本人也有可能被列入和卢发财一行人串联的嫌疑中。
自然了,武家医者仁心, 本是名门望族,武子苓又是大有名望的名医兼慈善家, 他在买地的影响力,已经大到影响了武叔卿仕途的缘故,年前就有声音,建议把武叔卿调动到广南云贵一带——这完全是一种贬谪,主要便是考虑到武家和买活军过从甚密, 瓜田李下,不好再让武叔卿在登莱这样的战略要地再任职下去。
可以说,已经半是下注买地的武家,在暗地里和买地作对的可能性的确不大,但王无名不会轻易地因为家族的立场便停止对某一具体之人的怀疑,情报局暗中关注小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便是现在,王无名打消了对小武的大部分猜测,直到卢发财背后的主事者浮出水面为止,这种严密的监视依然不会放松——他和小武的交谈中有一句话倒是完全真实的,那就是各地的细作对买地的渗透从来没有停止过,如果不是情报局能力超群,并且布局得早,早就要闹出不少影响恶劣的案子了,便是如今,买地的命案、欺诈案、窃取情报案中,都有不少外域的影子。
“卢发财确实是第一次入境买地,我们已经倒查了数年的通关记录,他之前完全没有在买地活动过——像是他这样身形粗壮的大汉,行动总是引人注意的,身份卡片上也会加以描述,用身高185进行筛查,得到的结果没有和他相似的。”
“这个人自述是白莲教派来的死忠打手,原是关陕孤儿,被白莲教香主收服之后便追随至今。这一次是他第一次入买,本打算一击之后,当即入山逃遁——但他没想到,早在武林上船时,就已经被我们给盯上了,标记了高风险人物。恐怕,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何处露出马脚的。”
“域外江湖莽汉,见识短浅,哪里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甚至是走动间的一个习惯,都会透露真实来历呢。”
王无名不以为意地一笑,“他招出来的同伙都有谁?”
“昨晚和他在屋中密斟的,是一个化妆成游方郎中的同伙,先卢发财一步,潜入买地,卢发财说其人的确也有一些医术在身,会背《汤头歌诀》,身材矮小,约一米六左右,自幼修行轻功,昨夜被撞破之后,他们知道不妙便分头潜逃,他打算去雇主处避风头,躲到明日中午,到大运动场中,去把其中正在练习的健儿砍杀一些——他们原本预订在医院、学校、运动场处砍杀百姓,随后留下‘血债血偿’的血字,能走的便走,走不掉的便咬舌自尽——卢发财见到我们就想咬舌,还好小刘眼疾手快,卸掉了他的下巴。”
“来来回回无非是那一套!”
买地这里,陆续抓到的奸细,凡是想闹事的,多是在这些人流密集之地制造血案,倒是暂时还没有人想到去工厂闹事,当然,这也是因为一些敏感物资的工厂,本身就涉密,就算有运输,过程也是保密的,一般百姓难以触及。在情报局几次出手之后,这些地方也已经增派了更士盯防,王无名道,“有没有说别的线人?”
“没有,卢发财只知道这些,他是从刘郎中手里接收信息的,据说他雇主都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只知道他和白莲教香主相识,因为从前在山阳老家,也信奉过白莲教,虽然后来归正了,到买地信仰无生老母,但香火情分还在,恰好商行内也需要一个帮闲,便借着这份人情,聘了香主介绍来的兄弟。”
商行的档案,早已被放到王无名面前,“此人姓郑,是曲阜人士,据说在当地薄有身家,我们已经知会总台,天亮后会通告济州府办事处,令他们去曲阜起起这户人家的底。”
这就是传音法螺的便利之处了,对于情报局来说,传音法螺可使得他们处处占尽先机,按照谢双瑶的要求,在事发之前就防患于未然——在各地来买的人流中,一些绿林好汉,早就被随队行走的私盐贩子识别出来了。他们的破绽实在是太多了,切口、唇典、虎口处的老茧……再再都是习武的证据,虽然没有‘高高鼓起的太阳穴’,但对于专门上课培训过人员识别的私盐贩子来说,也好比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耀眼。
走船的话,那不必说了,大家都在船上,可以从容试探,走陆路的话,由于南下买地的百姓,往往结队成行,想要顺利地拿到身份文书,也得加入队伍,提供自己的来历。总之,不管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只要这个人不是在荒野间一路潜行到买地来的,那就总会落入观察。
如果说每个人都观察,那肯定是忙不过来,不过,有条件习武,有能力犯下命案的人,在泱泱人潮中当然是绝对的少数,一般情况下,三五个来回,能遇到一个危险人物都是罕见的,所以在情报局这里,大数据就很好发现异样了——这要是先后四五处都反馈有重点人物前来买地,就算是傻子也会猜到,恐怕是有人要来闹事了吧。
当然了,这也只是武细作而已,不过是他们的破坏力最强,又最容易被发现,故而被防范得最为周密,其余文细作,情报局这里就不敢说自己全盘掌握了,但局内也有一本名册,记录着许多探子现在的动向——有趣的是,大概一半以上的探子,来到买地之后就逐渐被同化,递回的消息逐渐敷衍,后续更是完全断联,也有人向衙门自首投诚的,也有人干脆就痴迷于一开始只是掩饰的职位,完全在这行干下去了。
这些探子,起到的作用各自不同,并非全都对买地有害,比如有些探子的工作就是尽量收集买地的书籍、报纸,送往敏朝京城,这样的探子可能有很多人,并不完全都是厂卫出身,甚至很多名门世家乃至名将,都会派遣心腹来买地收集资料,而且,众人都发现只要开一间书店就能很自然地完成任务,所以情报局这里有个笑话,说是那些惨淡经营却坚持了数年的书店,还对顾客横眉冷对的老板,多半都是有问题的,就看情报局会不会往下查罢了。
还有一些,收集买地物价,甚至专门去交易所抄价格往外送的,这些探子很多是来自外地的巨贾,买地对此多数也是听之任之,严查的更多是试图窃取买地敏感技术的细作——譬如说买地的药火工坊,不但在设计上远离人群,工人要严格政审,而且还会定期对工人展开防渗透培训,情报局都会关切工人的经济问题,一旦发现有动摇可能的工人,假如其工作并非绝对不可替代,很快就会借口调离。
这些都是为了把危险消弭在未发生之前,这也是情报局对这种案件一贯的态度: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案件,那么,不论用怎样的速度追查到凶手,那都是情报局的失败。而王无名等情报局的同仁,是很难接受这种失败的,他们固执地认为,既然六姐是如今天上地下最有威能的女主,有她赐下的仙器、天书襄助,情报局没有理由不成为宇内最高效也最无所不能的情报机构。
当然了,在入职以前,会觉得情报局的对手只有厂卫,但从反腐到反域外细作,这一年主任的工作干下来,王无名也修正了自己的想法:厂卫作为一个整体的机构,其作用和敏朝衙门一样其实已经无限趋于虚无了。但是这不意味着情报局就没有敌手了,就像是买地的衙门,面对的是极其复杂的各地世族一样,情报局要面对的,也是各行各业因买地崛起而利益受损的地头蛇,和当地厂卫、魔教联手甚至是合而为一,一方提供金援,一方提供技术形成的联盟。
这种联盟,远比厂卫整体要有活力得多,能办到的事也可以说是令情报局略微感到棘手,譬如说,卢发财一案的首尾,在运动大会即将召开时,就给情报局带来了很大的压力——时间太紧张了,一个卢发财,一个郑豪商的落网,并不足以完全缓解危机,还有若干同伙隐于人群中虎视眈眈,不但要尽快把他们挖出来,而且还要提防这样的陷阱——倘若卢发财说的只是第一个计划呢?一旦有人落网,乘着买地把注意力转向第一个计划中提到的地点,其余还安全的同伙,立刻施行第二个计划?
王无名认为,不乏有这个可能,甚至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卢发财这种打手,本来就只知道第一层计划,第二层计划的实行者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卢发财等人顺利行事,在云县闹得天翻地覆,他们就会利用买地调动驻军前往云县稳定局势的机会,再潜伏一段时间,把思想的氛围煽动得更广一些;
如果卢发财等人落网,那么,他们也只需要观察到,在原定动手的地点,多了不少更士、军士,也就自然知道卢发财等人已被抓捕,便会立刻派人在思想已经有所动荡的村镇中,蛊惑众人闹事,用一批新的血案,坏了买地运动大会这盛事的声势!
但是,从云县出城登记本的身份号码筛查来看,祖籍山阳、关陕人士近日下乡的频率一如以往,并没有太多生面孔下乡……在村镇蛊惑妖风的,似乎并非卢发财的同伙,而是来自另一地的白莲教分坛……到底会是谁在背后主使呢?
王无名仔细地翻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典籍,很快下了决定,“仇粟粟醒了吗?去医务室看一眼,若是醒了回来告诉我——我还有点疑问,想再问一问她。”
第550章 仇粟粟落崖
才刚一醒来,浑身的闷痛便是如影随形,重新缠绕上了意识——在梦中,它就已经给梦披上了一层厚重而又灼热的阴影,让她的睡眠也显得不安,仇粟粟睁开眼望着雅洁的腻子房顶,有一会儿仿佛还没确定自己身在何处,她好像还在密林里,血流满面天旋地转地躺着,只能发出微弱的求救呻.吟。
那时候……那时候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是要死了,很奇怪的是,当时她根本没有情绪为这个事实感到恐慌或哀悼,那时候她的情绪……仇粟粟已经完全忘记了,到了现在,好像一切都还很不真实,连后怕这样的情绪,都还没有爬上她的心头,更多的依旧是一种恍惚: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呢?这,怎么可能呢?
但是,她毕竟是活过来了,虽然全身多处骨折——双腿骨折,一只手骨折,鼻子也折断了,肋骨骨折。当然,还有大面积的挫伤,但是,唯独很好的一点,也算是她命大吧,就是肋骨并没有移位,因此她的内脏便没有被刺破,没有内出血,虽然多处骨折,但是,在买地出色的骨伤科技术之下,她活下来了,并且还是有很大的希望,能够痊愈。
尽管如此,在康复期间,苦楚是不能少挨的,仇粟粟不久前刚刚能坐起身来——她的手恢复得算是快的了,只是双腿依旧必须吊高,目前还有一点是不好说的,就是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变成瘸子——仇粟粟因此非常小心,不敢稍动,就怕影响恢复,不过每日里还是会有专业的护士来给她翻身,并且会有人来把她抱上特制的轮椅,让她在屋外散散步,走一走,因为长时间躺着不动也可能会得褥疮,或者更可怕的,下肢血栓。
平心而论,这间医务室的条件着实不错,比仇粟粟自己的住处都要雅洁得多,还有些东西是她从前难以想象的,比如说,发条风扇——在这样热的天气里,伤口如何能不长疮,又保持干净清洁,不被汗水沾染呢?用畜力带动的发条风扇算是一个解决方案。
云县这里是有冰块的——冬日里有专门的采冰船南下运来,储藏在用稻草做成的冰窟里,屋里放上一个冰盆,再用三个扭在一起的扇叶树立在冰盆后面,扇叶背后是弹簧、发条结构,一条长线链接出窗外,拉到院子里的驴棚中去,这里的驴棚是有一个磨盘状的齿轮的,驴一边推磨就等于是一边上紧了发条,等到要用的时候,扭开发条,发条不疾不徐、咯咯哒哒地转动着,也就带动着风扇不疾不徐地转动起来,搅动空气,在屋内吹起了柔和的,带着凉意的风。
当然了,这样的风力也就和一个人挥扇相当,不过,一头驴可以带动十几个发条,而它只需要一个驴倌指挥便行了,所以对情报局这样的地方来说,这种畜力发条风扇还是有必要的,毕竟,倘若没有这东西,他们也没风吹,最多自己扇个扇子罢了。情报局不可能为了扇风雇佣一批听差杂役,就仇粟粟看来,他们的人员编制是相当紧凑的。购置发条风扇,花销的是公款,反正也不要他们自己掏钱,还能支持这些精细机器的发展,他们为什么不买呢?
能看明白这一点,便说明她不是个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糊涂虫,对于世上许多事情,是能看出背后的道理来的。仇粟粟本来也的确是有些雄心壮志的,她将来想考吏目,而且正脚踏实地的为这件事做准备——她之所以受伤,还正是因为她在为考吏目做准备呢。要不是为了攒点政审分,她也不会费力去乡下开扫盲班那。
不错,现在,买地的吏目已经很难考了,虽然每年都有大量的职务出缺,大量的岗位招聘,录取人数并不少,但是,报考的人也有很多,如云县海关葛爱娣吏目那样,只是考了一些比扫盲班略难的题目,便被招收进来的好运气,已经不会再有啦。像是仇粟粟这样,智力并不出众,即便是下了死力,也不能次次都名列前茅的考生,想要增加自己的优势,那就得想方设法地增加自己的政审分了。
增加政审分,途径有很多,有些是撞大运的——譬如说,遇到了什么重大危机时,倘若表现得好,可以加分,或者有什么好人好事在本地引起广泛的赞许,也可以酌情加一丁点儿。有些则是很硬性的标准——现在想考吏目的人家,几乎没有不分家的,因为家庭情况也是算政审分的,当所有人都是小家庭独居的时候,你还和祖父、伯父甚至是高祖父一家住在一起,没有分家,那就等于是损失了这部分政审分。基本上,好岗位可就没你的份了,如果本年投考的人多的话,甚至可以说吏目就没你的份了。
除此以外,列入考察能加分的项目还有很多,婚书——在政审环节,是要把手里的婚书提交上去的,单位还会行文去户籍所在地复核,这婚书是老式还是新式——毫无疑问老式婚书不如新式婚书加分,而在新式婚书中,也要‘酌情’评分,有传言说,这要是婚书太不公平的话,不论考生是受益方还是受损方,都会影响政审分的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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