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为华夏拓土,立了大功,又可在城池中呼奴使婢、纸醉金迷,过几年土皇帝的瘾,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好了——若是买活军也扩张过来了,那就献图归顺,政审分是少不了他的,若是买活军始终没有打黄金地的主意,那他的后人经过几代的休养生息……之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说不准就出了个把英主,一统黄金地的天下,和华夏祖地的买活军分庭抗礼,把华夏的边界,囊括到黄金地,以及黄金地和华夏之间夹住的那片海域……都是不好说的事情!
自然,那都是后话了,李魁芝倒是从未妄想过在自己手上完成这个丰功伟业,不过他去黄金地的心思,是十分坚定的,甚至十八芝中,也有好几个老兄弟愿意和他一起——倒不是说买活军薄待了他们,只说李魁芝这里,手表、望远镜、座钟,这些仙器,那是从没有少了他们的。
甚至李魁芝也很喜欢买地时常开设的学习班,尤其是和航海、地理有关的科目,极大地开拓了他的眼界,除此以外,包括华夏、国家这些概念,也都是买活军教给他的知识,在此之前,李魁芝从未想过能把故乡和官府分开看待,他心中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念头,认为投效洋人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直到十八芝归顺买活军,他上了政治课,读过了报纸中对于国家、民族和政权的定义,李魁芝才明白,受不得官府拘束,甚至认为官府暗弱腐朽,这是一回事情,但是,被这样的官府逼出海外之后,为了讨生活,便去献媚于洋番,帮着他们贪图本属于华夏的土地,那又是完全另一回事情了。
作为一个扬帆海外多年的老海盗,他对于国家的概念,接受得是很快的,且非常热衷于帮着这个新生的华夏国划拉土地——既然这个国家并不完全属于某一政权,尤其是很快就不属于令他深恶痛绝的敏朝,那么李魁芝就很能把自己对于童年、故乡,对于自己说了这些年的土话官话的语言等等一切的眷恋和归属感,完全投射上去了。
同时,他又对圈地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好,再加上李魁芝虽然在买地也得到了相当巨大的好处,但他也的确发自内心地受不了买地这一重重的约束,不愿活得和鹌鹑似的低眉顺眼——李魁芝也不要求什么谢六姐般的待遇(主要是谢六姐待遇也没有什么好的),他就是想还和从前一样的活,不用去改太多,但这在买地现在的规矩之下完全就是奢求,哪怕只是从前一样的活法丝毫不改,也至少触犯了二三十条规矩!
走海的汉子,往往是不耐拘束的,多少好处都无法弥补这种不得自由的遗憾,是以,他也很容易就萌发了这样的野心:袋鼠地,虽然距离南洋很近,但听说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而且地盘也不算是太大,至少和华夏的海域不能形成完全的包夹,倒不如黄金地,若是能取下来的话,华夏祖地和黄金地之间的海域,岂不就都是华夏的了?从地图上来看,那是多大的一块地方?!
由于谢双瑶从未普及过公海这个概念,所以李魁芝便发自内心地认为,只要取了黄金地,或者哪怕是黄金地沿海西面的土地,就等于是为华夏多添了一片极其广袤的‘内海’——这种心理又极大地迎合了他一个老海盗的喜好,是以,他一头就栽进了这想法里,有点子钻不出来了。
即便在买地的生活,物质上娱乐上的享受都要比从前好得多,现在鸡笼岛也繁华得堪比榕城、泉州了,但李魁芝却依旧是心甘情愿地在南澳岛的丛林里喂蚊子,就等着这五十艘船被他消化完毕之后,他就要扬帆出海,往虾夷地去,到那里建城平地,正式另立旗号,算是和买地分割开来,从此不会再轻易返回了。
姓庄的没有说谎,这是好事——虽然李魁芝量他也是不敢,但眼下终于确定这不是羊城水师的计策,也还是让他松了口气,李魁芝的嘴角已经微微翘了起来,在心中想着该如何收服这五十艘船了——如果姓庄的完全按他的吩咐办事,此刻船上清水应该已经不多了,一会到夜里之后,自己的船只乘夜把他们给包围了,再困他们几天,以清水拿捏着,暂且哄骗众人归顺……
随后,便是乘着这刚刚归顺后,还不好意思翻脸的几日,让他们扬帆,跟着自己走上一条外海航路,一路只在他们十八芝惯用的野村进行补给,不让他们传信的机会,等到了虾夷地,那就好办了,抢船出海,基本上这是很难完成的事情,软硬兼施使唤上几年,再去东瀛买一批女子来,给他们在虾夷地婚配,多数人也就安顿下来了,毕竟一般的水手,在哪里讨生活不是讨呢……
这已经是反复沉吟了许久,几乎完全丰满的成熟策略了,李魁芝不过是漫不经心地再过一遍而已——他这里还在思忖着,一旁那黑皮年轻人却有些耐不住寂寞了,又讨来千里眼,自告奋勇,双腿使劲噌噌地爬上椰子树,全靠下盘缠在树上,用千里眼眺望起了船队的动静。
“船主!”
但这一会,似乎出现了变故了,他很快摇动起了树叶,吸引着弟兄们的注意力,有些迷惑地说,“姓庄的已经快靠岸了——可这会儿,各船之间已经搭起长板……水手们好像开始走动起来了!”
第632章 终止交易!
在海上的事情, 有一个特点,就是易于瞭望却难以干涉,这也让千里眼对海战的意义格外的重大,就如同南澳岛周边这一班人等, 现在可以说是分了三拨——在林中守株待兔, 准备完成交易的李魁芝一行人;刚划着舢板靠岸, 准备来谈买卖的庄将军一行人;在天边海平面附近抛锚停留着的船队。当然了, 还有藏在附近数海里港湾内的李魁芝船队,随时等候焰火传信出动的, 这里就暂不计算在内了。
这三拨人中, 船队和庄将军, 现在实际上已经和彼此失去联系了, 因为这已经超出了彼此的目视距离, 随着日头逐渐西下, 海风增强,声音也是传不过来。反而是在林中的李魁芝一行人看得很清楚——本该是被监视、戒备的民船,似乎都搭起了长板,往四周的军船过去,而民船、军船上都不断有小小的身影落入海面,虽然看不清船员的面容,但初步可以肯定的是, 船队似乎正发生着一场哗变——掉下船的, 倘若是要挑战管船亲兵的水手, 那是还好, 就怕是船上原本的小旗, 骚动起来, 令船员杀伤庄将军的亲兵, 这可就不好了。
已经快落入喉咙里的肉,虽然装满了小刺,但也没有任其逃脱的道理,李魁芝顾不得派人去迎接庄将军,面沉似水,口中不断发号施令,手下便立刻飞奔去红树林传信,让能动的战船都先开出来,拦阻船队离开:他们的船队,是藏在另一个海湾的红树林里,本打算是乘今晚涨潮时,开出来包围羊城船队,现在局势有变,只能提早出来了,但多少也会有船只在树林深处,不到涨潮是开不出来的。
不过,也还好,船队都已抛锚,而且如今各船内乱,还搭了长板相连,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若是贸然扬帆,很可能会彼此冲撞,这是在拿彼此的性命开玩笑,只要是吃水上饭的汉子,都不会如此冲动不智,就算明知时间紧急,也得按部就班地把戏给唱下去,这也给了李魁芝这帮人反应的时间,他把手下全派出去了,又让黑皮小年轻和几个兄弟换班眺望船队的动静,自己这里才稍微掸了掸衣服,换出笑脸来,进村去见庄将军。“黄先生,这就是庄兄了吧,庄兄!神往已久,终于见到真人当面了!”
“李兄!李兄果然是当世豪杰,真是神采飞扬,让我一见倾心啊!”
两双手握在了一起,所见的都是笑脸,所说的都是好话,李魁芝笑容满面,对庄将军十分热情,招呼他坐下用茶,又抱歉此地条件不好,庄将军连声道是无妨——这村子也的确简陋,所谓的港口,也不见有什么码头建筑,只是几艘舢板,用绳索拴在椰子树上罢了,椰林背后,隐蔽处有二十多间吊脚楼,楼底下都张着渔网,还有编网的梭子别在上头:这是很常见的沿海私村,住在上头的都是渔民,不应官府税赋,当然也没有户籍,只是比疍民要稍微安稳一点儿罢了。
禁海不禁海,都管不到这些村落,他们本来就居住在岛屿深处,很少为外人所知,敏朝若是禁海,他们还更加欢喜,这也就意味着沿海的渔场没有渔民前来争夺,南澳岛这样的岛屿,因为在海岸线之外,也不会有农民上来垦荒,他们被打扰的可能也就更小了。
这些渔民多数都说广府、福建道的土话,不识官话,当然更不识字了,不论男女,天气炎热时都是光溜溜的,只用棕榈叶扎成的草裙,略微遮掩一下羞处——主要也是为了安全起见,而不是为了体面,羞处柔嫩,被蚊虫叮咬了容易溃烂,所以要遮盖起来。只有在冬日最炎热的时候,他们会穿上衣物,因为织物在海上难以获得,是很贵重的财产,他们的生活物资多是由在此处补给的海盗提供,若是没有卖衣料,或者是价格过于昂贵,是鱼干换不来的,那就只能苦熬着过冬了。
像这样的村寨,其中生活的渔民,和庄将军简直就不像是一个物种,前者更近似于野兽了,如果不是李魁芝的人居中交流,双方根本无法沟通——李魁芝会选在这里,自然是因为此处算是他的主场了,很明显,他的船队是经常在这里停驻着补充食水,且收买村民鱼获,换取食盐、布料、药材的,村子里的青年,倘若是能干大胆,想要出海闯一闯的,也可以上船跟他一起干水手。
而南澳岛又不算是买地的领土——从省界延过来,南澳岛也是和汕州更靠近一些,因此,买地官府也没有派人过来,这座村子和外界所有的联系,只有李魁芝而已,在这里就等于是他多了一百多个唯命是从的死士,虽然海战无法出力——船太小了,也不懂得配合,但要说陆上血拼,这些渔民可是不容小觑的,蛮夷战力硬是要比开化百姓凶猛得多,因此,别看李魁芝这里只有三两弟兄出面,庄将军一舢板来了十余人,但主次仍是分明,庄将军也丝毫不敢傲慢,自称小弟,将李魁芝好生吹捧了一番,这才和李魁芝谈起了最终的价钱。
“若是按黄夫子从前和大王的约定,一艘货船是千五百两,战船可开到两千两——虽说比行情价是低了不少,不过,大批趸货,价格自然也是好商量——”
这是实话,对庄将军来说,这无本的买卖,哪怕一艘船一千两银子,他这里也是纯赚,虽然现在市价开到了三千两一艘大货船,但他如果要按三千两的价格卖,那卖得就慢了,一口气能吃下五十艘的大东家,船价折半的话,这里也是近十万两的开销了。
他估计李魁芝还要往下杀杀价,或许还会试着威吓一二——这就到了拼胆量的时候了,庄将军毕竟也不是吃素的,上过阵、杀过人、见过血,别看笑容满面,实则他也是做好全盘准备,准备和李魁芝拼个声音大小,比一比谁更豁得出去的——五十艘船,几千士兵,若是亲兵们未见人,先见敌船,便会立刻向留在船上的船主说明,庄将军是被人骗了,李魁芝号称要反正,把他联系去谈判,如今庄将军接收未果,可见李魁芝狼子野心,只是设计要赚船队的人头,让船主等人迅速撤退,遇到敌军,则齐心合击,能留下一个是一个!
这样的筹码,要等到谈判不快到一定的程度,再摆到台面上来的,只是让庄将军不安的是,李魁芝并不急于还价,反而又拉开话题,只道银两正去取,也还需要盘点了才好谈价钱,他这里有些物资,庄将军或许也感兴趣,还能折在价钱里,不用急,还有成晚的时间,不如先喝几碗酒再谈。
说着,便让人取了好酒,又开了四五个罐头来:都是马口铁的小罐头,倒在棕榈叶里,油光滋润、香气四溢,惹得土人们直吞口水、馋涎欲滴,分别是豆豉鲮鱼油麦菜、土豆红烧肉、玉兰片烧野鸡、绿豌豆,还有一罐糖水黄桃,全都是海上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便连庄将军、黄夫子,也是抽动鼻子,不免为之动容——水师一旦,大家的吃食都谈不上体面,他们也有多日没有尝到这些滋味齐全的好菜了。这也可见买地的豪富,羊城港将军,吃喝上居然还不如买地的一个海商!
身在李魁芝的地盘,既然他这么给面子,庄将军一行人也不好催促,只好在暮色中吃喝起来,此时天色已经入暮,土人们来来去去,在众人身侧燃起火堆,熏叶子驱虫,又拿来今日捕获的鲜鱼,用棍子穿了,插在火堆边上烤制着,时不时就有人和李魁芝等人说话,只是说的都是土话,庄将军一行人一个字也听不懂,天黑了也看不清面目,次数多了,也就不再留意,李魁芝听了,神色不变,只是点头,过了一会,用官话吩咐道,“也带过来吧!”
听到这句话,庄将军、黄夫子一下便紧张起来了,两人本来也有心事,即便美食当前,吃得也并不多,更是不敢喝酒,两人都一道看向李魁芝,黄夫子笑道,“大王,这是货款已备好了,要带过来?”
这话自然是在试探,李魁芝笑着看了他们一眼,也不回避,而是挥了挥手,用土话吩咐了几句,土人们忽然一拥而上,把刚端上来的烤鱼、美酒都拿走了,欢呼着自去分食,庄将军一行人陡然色变,黄夫子惊道,“大王,何至于此!”
这意思很明显,在李魁芝看来,这些东西现在招待庄将军一行人,完全可说是浪费了——他怕是已经准备妥当,要和他们翻脸,庄将军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怒道,“李海主,翻脸无情,未免有些过分了吧!那船队虽然已在海边停泊,但没有我的吩咐,只怕海主也未必能吃得进口中去!”
李魁芝面色不变,含笑道,“这话,倒是不假,其实我也的确准备好了不少银子,只等着第二艘舢板靠岸,再看要不要抬上来的——若这第二艘舢板,是贵府的亲兵,那今晚交易继续,将军还是我的贵客。只可惜——”
随着他的话声,只听得脚步橐橐,混杂着盔甲和刀剑相撞那极有特色的锵锵声,十余军汉,混着二三民船水手,黑口黑面地从林中穿出,走到火堆边上,冲李魁芝叉手行礼,口称‘海主’,又对庄将军怒目相向——这不是水师中各百总、船长,又是谁来?
既然是这批人上了岛,那么庄将军留在船上的亲兵,有什么命运也就不问可知了,庄将军又惊又怒,看向李魁芝,见李魁芝身侧的一个黑皮年轻人,笑着对他亮了亮怀中的黑色长筒——他认出来是买地的千里眼,也是眼前一黑,知道李魁芝只怕早就瞭望到船上哗变,所以才拖他的时间!
如他所言,若是船队火并的结果,是亲兵获胜,亲兵乘船来找他禀报船上的变故,那不必多说,交易继续,可现在既然各船不知如何联合一致,反而把他的亲兵全都干掉,自己乘船过来找他讨公道,那么,这船队实际上已经不受庄将军的控制,李魁芝又何必付钱给他呢?现在,他对李魁芝来说已是无用了!
全部希望所系的交易,是在哪里出了纰漏?一时间他又是惊慌又是迷惑,正要张口大声疾呼,脖子后头忽然一痛,却是李魁芝的手下不知何时,绕到后方,伸手已是捏住了庄将军的脖子——可怜他也算是一员大将,多少总有武艺在身,可在这诡计多端的老练海盗面前,却如婴儿般稚嫩,一旦翻脸,片刻间就被拿下捆好,和黄夫子等人一起,都被捆成粽子,竟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全都被丢到火堆边上去了!
李魁芝这里,顺顺当当地处置了庄将军一行人,倒也不急着下杀手,而是拱手和这帮船队首领行礼问好——他不急,因为刚才手下已经来报,自己的战船从红树林出来,乘着暮色,绕到船队外围,现在船队想要离去,就要面对自家战船的红衣小炮了。有没有庄将军,他的事情都还可以继续做,当下便又漾着真诚的笑容,请众人坐下吃饭,吩咐左右,“再上罐头,再烤鱼!再上酒!”
十几个罐头、几坛子的美酒,迅速又被送上来了,李魁芝办事也不可谓不讲究,刚才的美食招待了庄将军,便不会再招待这帮军官,如今局势也是明白,他便不再绕弯子了,而是开门见山地道,“刚才我和庄将军所说的,十成真金,半点没有掺假,我等要船,实在是为了扬帆海外,创下偌大基业,金银珠宝,我等早已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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