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买活 第329节(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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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树的人,就是这些活计了,照管已经栽好的林场,相对就更轻松安全了,橡胶林里蛇很少,野兽也不爱来,因为本地的野兽并不采食橡胶树上的什么东西,蛇好像也不喜欢这种气味——因为这个特性,农场里也会种几行橡胶树,起到一点驱蛇的作用,不过大体来说,林场的吊脚楼,蛇患、鼠患确实比农场要小得多,这也是林场的一个优点了。
照管林场的巡林员,就是每日在林子里转悠一下,注意登记橡胶树的长势是否喜人,叶片是否精神,有没有出现什么疾病的征兆就行了。即便是女人,也可以轻松完成,所以巡林员也要配合摘棕榈果,种一种林场在山脚下的几片田——他们是种点水稻自己吃的,自己有水稻,对于粮价就不慌了,还有几亩地种了菜,这是汉人始终不习惯只吃南洋野菜的缘故。
一个林场,算下来也有五六十个成人,要再算上年纪不一的孩子,那就更没数了,这其中土人、汉人大约各半,土人猎户就有七八个,其余的土人,大概都是十七八岁到三十一三岁的年纪,也有成家的,也有单身的,汉人在一开始是难以辨认他们的面貌的,要多习惯一段时间,才能从那些黝黑的面孔上分辨出五官的特征来。
如果是在华夏本土,这样的组合,范老实是绝不看好的,他随随便便就可说出太多的风险——迁徙来的汉人,四面八方,难以齐心,语言都不通,而土人如果也来自不一样的部落,可能就会内斗,如果都来自一样的部落,那他们倘若抱团欺负汉人,该怎么办呢?
但是,很奇怪的是,在南洋,他担心的这些居然都完全没有成真,林场的大家相处得不能说亲如一家,但至少汉、土之间相当的友善,互相学习彼此语言的动力很充足,进步也很快,这些土人下山来工作都没有超过一年的,但他们的官话水平已经能和范老实相当了。
这其中,交流的必要性,大概是很重要的一点,就像是范老实一家人,来到占城港以后,官话水平突然间也进步得很快一样——之前,不论在哪里,他们说客户的土话总是有很多人能听懂的,可现在到林场这里之后,张阿定他们也不再说客户人家的土话了,都说官话,因为林场的合伙人并非都是客户人家,是张阿定结识的朋友,只是因为张阿定是客户人家,所以被挑出来到港口去接收这批客户罪民罢了。
既然大家都说官话,范老实一家人也就只能随大流,他们也很快就发现,其实,就语言这块来说,真没有什么学不会的,只有需要不需要罢了,反正,就现在的情况,一家人不分男女都必须做事的话,那就不存在什么一家人始终有人学不会的情况,你怎么样都是要会的,只是掌握程度的高低罢了,只要不是傻子就得会,不然,连一杯水都要不来,只能做最基本的粗活,这谁愿意呢?
只有会说官话了,才有希望去做一些轻省的活计,所以,不过是三个月,他们基本就都能说官话了——归根到底,也不是完全没接触过,也不是和客户的土话就一点不像了,狠下心要学,总是比土人快的吧……
学会了官话之后,他们便能和土人谈天了,范老实等人也具备了加入知识教的条件,虽然他们一来就想表露入教的意愿,但当时实在是无法和土人沟通,观察中又发现张阿定等人好像没有入教,因此便有点儿犹豫,但三个月下来,又觉得这教是不入不行的了——不说别的,就说这巡林员吧,虽然报酬不高,但安全轻松,家里的女眷做一做不是挺好的?
但巡林员就需要会写汉字,至少是会写拼音,因为每天巡林之后要写工作日记,没有掌握这个技能,就当不上巡林员,只能做些浆洗衣物、打扫屋舍,喂鸡喂鸭之类的粗活,这些粗活的报酬是很低的,几乎接近于无,只是管饭而已。
巡林员之上,还有账房、仓管这些活计,也都是轻省的,报酬不低,但都要求不低的知识水平,甚至连伐木工这些,如果有知识,报酬也比别人拿得高,所以范家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认为学习是很必要的事情,而他们接下来就发现了林场内显而易见的困窘——林场的土人,有知识教的祭司定期过来帮他们学习,但汉人如果想上扫盲班,却不像是在船上那么方便了,只能等张阿定这些管理人有空,再给他们开班。
虽然,张阿定等人帮助他们学习的热情也是真诚的——如果他的林场雇工,在雇工期间,知识水平有提高,并且能通过考试的话,好像林场和自行开班的老师都会有好处,所以他们也的确是想帮忙,但事实摆在这里:大家都是要工作的,且很忙碌,有空的时间未必能凑在一起,而且,张阿定肯定教得没有知识教的祭司好呀。
想指望汉人的扫盲班,速度那就太慢了,范老实一家人,到此刻不由得后悔在船上过于沉溺在情绪里,没有把握机会,好好学习了,不过,这都是已经过去的事儿了,现在只能着眼于将来。这一天,当牛铃铛的声音,当、当、当地从远处的林海上方飘来时,范老实便很警觉地抬起头来,见自己今日份的活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便急匆匆地向工友们打了个招呼,提前先下工回去了,打算乘着人还没那么多的时候,先和牛车上的知识教祭司搭个话,私下问问,汉人能不能入教,像是他们这样的罪民,有没有……有没有什么忌讳在里面。
“哎呀!”
林场工人的住处,肯定是在林地附近的,尤其是这样起步时期的小林场,吊脚楼群就搭在最早一批橡胶林前规划出的空地上,这也是土路的尽头,随着牛铃铛响起,已经有不少孩童聚在村口,期盼地看着牛车一步步地靠近,甚至还有些前奔去迎接了起来,范老实眯着眼睛,在牛车上看到了一个赤身**,只穿了兜裆布的女土人,坐在常见的商贩旁边,便不由得打住了脚步,有些懊恼,“怎么是阿美祭司——”
阿美祭司别的都好,只是毕竟是女子,再一个,还保持了土人的习惯,不穿上衣,这让范老实这些比较保守的汉人,见到她总不太敢上前去,现在他的脚步也止住了,不过,见妻子的身影就在人群前方,范老实又高兴起来,暗地里给妻子鼓劲儿:别怕羞,快上前去和阿美祭司搭搭话——怕什么呢,大家都是女人,她又不会吃了你!
第663章 老实嫂的底气 占城港.老实嫂 一碗碗……
“今天晚上住在我们这里吗?住我家里吧, 阿布大叔!”
“阿布,你家小子呢?这次怎么没有带来!”
“上回我找你买的勺子, 这次带来了吗?”
“盐!好大一袋新鲜的盐!”
“有糖, 还有椰子,噢!那个是不是糯米?一,快去问问糯米怎么换的, 今晚熬椰浆饭给你们吃!”
林场这里,就像是个小小的村落,平日里和外界的联系, 主要就是靠每几日便过来一趟的牛车, 如果牛车不来的话,林场工人们实际上是无处可去的,不像是广府道、福建道的老家, 村落之间总有约定俗成的墟日,南洋这里的人毕竟还是较少,尤其是因为这里种田需要的人力, 比华夏本土要少一些, 农庄、林场分布得又较远,并没有形成墟市。
距离这里最近的市集, 就在占城港——远也不是很远, 因为现在有路了,空手大约走五六个小时的样子,但很显然,难得的休息日, 很少有人愿意来回花十个小时在路上,只为了去占城港看一看,逛一逛, 买一点东西——范老实等人是没有去过,但根据张阿定和其他汉人的说法,占城港也远远说不上繁华有趣,实在是不值得一逛的。
如果是大州县出身的百姓,落到这里来自然会觉得无聊,但对范老实这样的农民来讲,早已习惯了这种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并且还很喜爱这种货郎定期游商的制度,不单单是因为货郎来的次数比从前在老家要频繁得多,还因为货郎带来的货,不但份量大、质量佳、品类充足,而且,价格还不算太贵,甚至可以这样说,这其中绝大多数东西,都是林场的工人们可以买得起,并且不觉得贵的,便是有少许价高的货物,它价高得也让人心悦诚服,认为若是想要买它,省省钱也实在是很应该的事情。
这些价高的货物是什么呢?多是金属制的东西,便是在华夏也都不便宜,菜刀、铁锅——这在老家也颇是可以看重的财产了,有时候分家还要单独拿出来另外算钱的,除此之外,马口铁的盒子、盘子,还有刀叉、小匕首,这些都是价格较贵的,一般来说,范老实一个月得八百文左右,而一把菜刀要两百块钱——不多不少,算是公道的价格。如果还要把马口铁的用具都集齐了,那算下来,几千块是要的,若只是植树的话,估计得闷头干个一两年的。
除了铁器之外,其余的物品就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便宜了,米、糖、盐,都是难以想象的便宜,而且也接受谷子来交换,不过,在林场大家还是用钱的多,林场官仓会用谷子来换米,也就只够换米的,他们现在主要出产的还是各种名贵的木材,这些木材也可以直接卖给货郎——一般来说,货郎总是把林场作为一次循环的最后一站,这样他们可以集中力量来运输木料,不过,收木头的车子是一个半月才来一次,其余时间过来就只卖货,不收木头了。
若是不想把木头卖给货郎,那也是可以的,林场遇到大批木料,或者特别名贵的树种时,也会主动运去占城港出售,便是不如此,每个月他们也得去港口一次,把货郎给的支票换成钞票,拿回来给大家发工资,去押送的人还能帮着其余工人在港口捎带一些东西,所以,林场对占城港的物价相当的了解,他们反而更喜欢在货郎车上买东西——价格是差不多的,货郎车还省去了自己运送的力气,把力气也计算在内的话,当然要更划算一些喽!
便是范老实一家人,本来是最勤俭节约的客户人家,在这里住了两个月,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听到货郎车的牛铃声,便如临大敌地哄着孩子们往吊脚楼里跑了——在老家,不许孩子们去找货郎玩耍,其实还不是怕孩子们看了花花绿绿的小东西,回来嚷着想要?
便是一文、两文钱,居家过日子也轻易是花销不得的,农户一年到头,吃谷子花谷子,想要钱,就得抬着谷子去卖,受一层盘剥,怎么舍得给孩子们买这个那个的?偶尔有鸡毛换糖的,也得仔细着家里的鸡若是被拔去太多毛,气得不下蛋了,给家里的财政带来的损失呢。
但在林场,日子就不一样了,林场是包早饭和午饭的,当然了,只是包饭能吃饱而已,配菜不可多做要求,有就有,若没有,大家洒点盐巴,团成饭团也不能埋怨——而且也不允许浪费,要是浪费了粮食,是要被责罚的。但仅仅是这样,已经是极大的好处了,等于是省掉了在老家时,一家人一年最大的花销,而且范老实一行人,可是无法理解这世上怎会有人浪费粮食的,他们在生活中也不是没接触过仇家、恶人,但不论是怎么样不睦的关系,也不见那些大恶人往碗里盛了吃不完的饭的,把碗里的饭吃完,这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白饭不用钱,穿衣——花销也比在老家要少得多了,南洋这边不但布料便宜,而且穿得少啊,穿得多的自己都受不了,汉人虽然不至于是兜裆布,但也是短袖中裤,省了不知多少布料。至于说孩子们,到这里一个多月,年纪小的那些也就自然而然地和土人的小孩一样不穿衣服,每天泥里打滚了——这对孩子们来说还是有好处的事情,也是土人们教汉人的,因为南洋这里蚊虫毒辣,小孩子皮肤又娇嫩,天气还热,泥浆挂在身上,等于是穿了一层盔甲,孩子就不太会被叮到了。
吃饭穿衣都不用钱了,每个月的八百块钱,还有老实嫂在厨房帮佣,勤快做事拿到的两百元,加在一起一千块钱,除了每天吃一顿晚饭之外,仔细想想,居然是无处可以花销的!就算要添置一些家什,这也几乎是不用钱的——林场这里,吊脚楼都是工人们互相帮着建起来的,还保留了从前村里彼此帮忙不收钱的传统,你帮我,我也帮你,最多是受益的人,买点咸菜来给大家配饭,就算是有所表示了。
如此,两个月下来,便是初来乍到的范家,手里都存了有两千多块钱了,他们见到货郎车时,也可以背着双手,含笑走上前去,很有底气地打量着货郎车上摆出来的东西了:用小竹筒装的盐和糖,一筒大概是半斤到一斤的样子,十文钱,若只是吃晚饭,盐都够吃几个月的了。糖的价格也是一样——才十文钱!便是买两桶,给一家人都调出浓浓的糖水来喝,如何又能说是奢侈了呢?
自然,浓糖水只是最简单的吃法而已,货郎车上还有堆成小山一般的椰子,两文钱一个,实在是再便宜不过了,懂得吃食的汉人女眷,早已从占城港学到了菜谱:文钱的糯米,已经有个小半斤了,再混上自家吃的大米,凑成大半斤,一个两文钱的椰子,打开之后,挖了椰肉出来,压榨出椰浆,再和椰青一起混合了当水,加大概五文钱的糖,一起把饭做熟了,便是甜滋滋糯叽叽的椰浆糯米饭,若是还有闲工夫,加一点斑斓叶的汁液进去,就又多了一层香味——这斑斓叶是不要钱的,斑斓树林场里栽的就有。
这么算下来,不过是十文钱,已经是一大碗糯米饭了,够一家人美美吃上一顿的,若是人口多的,再翻倍用料,一个人吃一大碗,也不过就是文钱左右。便是范老实,现在也实在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开销——这样看来,他们也不得不再一次认可船上时那些买活军兵丁的说法了:说起干活,在哪里都是干活的,但眼下看来,至少对他们家来说,在南洋的日子实在是好过,不说别的,就说这椰浆糯米饭吧,放在老家,怕不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小块的好东西,在林场这里,哪怕就是货郎五天来一次,他们就这样尽兴地,足足地吃一次,一个月下来,不过是六十文的开销,他范老实又如何吃不起了呢?
有了这样的好处,虽然在南洋生活也有许多陌生不便的地方,但也就都可以忍受了,甚至还有了充足的动力,去竭力把自己的一些老观念,老习惯调整一些,譬如说老实嫂,自从积极地去学了椰浆糯米饭,开始更改食谱,尽量在南洋的特产菜肴和汉人的饮食习惯之间做调整之后,现在也进一步地改起自己的观念,走到牛车边上,先笑着问了一声好,才问道,“阿布大叔,有没有新来的报纸啊?话本也好——要有拼音的。”
这若是在从前,她可舍不得把自家的钱换成这样有字的东西——不但贵,而且对农家来说着实是很无用的。老实嫂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家还会有全家识字的一天,刚来时,见到林场工人买报纸,她是很不以为然的,认为这些人‘实在不会过日子’!但现在,她不但自己要买报纸,甚至还要买话本呢!老实嫂一边用眼睛看着阿美祭司,一边故意放大声音,用还不太熟练的官话说,“没有拼音,我们是一个字都看不懂的,就是拼音,现在也学得不好,可惜,汉人不知道能不能上知识教的识字班?”
车前的人还不多,阿美祭司肯定是听到这句话了,她转过明显发黄的眼珠子来,仔细地看了看老实嫂,老实嫂琢磨着她的神色,似乎没有太多拒绝的意思,因此,尽管心跳有点儿快,而且有一种很强烈的异样感——老实嫂这辈子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和这些赤身**的土人女子同吃同住,也完全没想到,自己还要从这样的土人女子这里去学汉家的拼音!
她感到自己和这些土人,简直就不是一个物种,多奇怪啊!她们居然也会动,会吃饭,会说会笑,还能和老实嫂比划着开玩笑,他们也有喜怒哀乐……这些种种事实,对她仍有很大的冲击,但是,她已经逐步地克服了这种冲击,从一开始,只要没有别人陪伴,一个人单独面对土人,便紧张得呆如木鸡,到现在,在丈夫无声的鼓励和催促之下,老实嫂居然也能勇敢地直接和阿美祭司对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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