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买活 第405节(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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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除了田任丘自己,谁也不能说,甚至很多人心中还会一动,琢磨着此事的巧妙之处——先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等于是把田任丘捆在宫里了,少了他,锦衣卫群龙无首,追查乱党的速度都要慢些,帝党这里,别出机杼应对此事的余地也被抹消了,这事儿……如此举重若轻,火候纯熟,不像是一群生嫩小官能有的手笔,难道,难道背后——
不,这么一想,背后肯定是有更高层官员的手笔……这些年来,阉党得势,有了特进士的补充,不再是寄托于皇帝的无根漂萍,反而在底层官员里有了坚实的根系,已成为老进士们的心腹大患,这一次闹事,臣党不但要握有保江南的筹码,重新影响朝局,而且还要乘势拔掉特进士的首脑人物田任丘!那三个要求,看似是书生意气,但却是老谋深算,没有一处闲笔!
有了这样的体会,武将勋贵,更是不敢发一语了,众人互相推诿,眼看日暮西沉,皇极殿中已经有人出来往火堆里添柴,让火势更旺,一副到时间就要玉石俱焚的模样,午门这里,依然没个定论,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撇开众人,站在二楼廊下,负手死死盯着远方的皇极门,一旁小臣偷眼看去,只见他死死咬着牙,面上肌肉鼓起,青筋乱跳,显然恚怒到了极点,瞧了叫人双股战战,打从心底畏惧起来。
然而,这股狠劲儿,终于还是缓缓平息了,皇帝依旧背着双手,忽而低声唤道,“田卿!”
低沉而激烈的争辩声,忽然停歇了,片刻后,田任丘的声音响了起来,“臣在!”
皇帝并没有回头,屋内静得落针可闻,似乎所有人的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只有田任丘衣角悉索,轻轻的碰地声在身后响起,“皇爷保重,臣去了!”
他倒是个汉子,声音坚毅,并无半点软弱不舍,皇帝手指舒张,几次张口欲唤,却终究没有开口,只是听到橐橐下楼声后,许久方才回过身子,喜怒难辨地扫了身后一眼。
众臣见他望来,都忙起身跪下,面目低垂,一副待罪的模样,似乎驯顺到了极点,但,这姿态却也让皇帝看不清他们的面色,探寻其中,究竟是否隐隐透着得意——这一局,刘有良等人用生命做赌注,似乎终究是赢了,皇帝的脸面,特科的前途,也将随着田任丘的自裁,而坠入深渊!只比两殿烧毁的结果,略微好上那么一点!
“哼!”
他久久地扫视着这些极尽卑服的臣子,目光森冷猜忌,曾经属于那深宫少年的最后一点天真,似乎终于被时光所埋葬。良久,皇帝才轻轻地哼了一声,拿出望远镜,又开始眺望皇极殿了——这会儿,田任丘已经走到了皇极殿前院,他身后是一排特科内卫,对着皇极殿张弓待发,令气氛更为紧张。田任丘微微摆了摆手,让他们停在原地,自己往前走到院中,提了一口气,高声喊道,“田任丘前来受死,殿中人可惜一面否?”
皇极殿内,门窗逐渐洞开,伴随着低低的议论声,还有一阵臭气四散,不知多少人的头颅都探了出来,神色各异,张望着这个权倾一时的锦衣卫首脑,刘有良身后跟了两人,从殿内步出,手持灯笼,矗立丹陛上方,居高临下,在熊熊火光之中,脸色莫测地望着田任丘。
“你!”
在千里眼的视野之中,他正要张口说话,或许是要在田任丘自裁之前,最后再为他这一生盖棺定论,把特科的根基贬到泥里,可,就在刘有良开口的那一瞬间,忽然一声脆响,他面上乍然现出惊容,做了个回头的动作——可,头还没有扭过去,身躯便已往前一跪一倒,栽入火堆之中!
“啊——————!”
“啊————————!”
“呀——————————!”
乍然生变,众人在那一瞬间,都跟着刘有良往他侧后上方看去,殿内也跟着响起了参差不齐的惊叫,一开始,是因为刘有良的死,但不过是两三个呼吸之后,便又立刻改变了缘故,全都撕心裂肺的尖叫了起来,“着火了!”
“着火了!”
“烧起来了——”
的确,火势的蔓延甚至比呼吸更快,它顺着刘有良,顺着他手里的灯笼,他的衣衫往前往外,四处肆意地流淌起了快活的橙色浪花,灯笼扑出的灯油,很快便燃起了一片小小的火团,但比它更引人注目的,还是那条由乱党亲手制作的衣物绳索,刘有良的尸身,充当了二者之间的桥梁,让火光一下就顺着绳索,到达了它在反复谈论中早已觊觎的去处,伴随着一缕青烟逐渐升腾,殿内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烧进来了,烧进来了!”
“把帐幔撕掉,撕掉!”
“啊!!来不及了!”
“救火,救火啊!”
本是前来赴死的田任丘,此时却是大喊了起来,腰间佩刀出鞘,回首向内卫将士们发话,号召着他们一起踏着沉重的脚步往前。
“还不快救火——皇极殿烧起来了!若是被奉先殿那里看到烟雾的话——”
或许是为了呼应这句话,奉先殿方向,本来若有若无的烟柱也一下浓烈了起来——“奉先殿的火也放起来!”
午门城楼上,大臣们不知何时也爬了起来,挤在皇帝身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万万没有想到,弄到最后,这两个大殿,居然还是全都烧起来了!
第844章 该上路了! 京城.众人 你们行走的到……
“吱——呀——”
沉闷而让人牙酸的咯吱声响了起来, 随着脚步的走动,新鲜空气也随之进入了牢房中,冲淡了此处成分复杂的臭味, 伴随着含混的说话声,一群人逐渐走近,一边走一边还点算着牢房中的人数, “报数——牢房七人, 答到七人, 都还康健,行!”
这样一个一个牢房地点算过来, 很快就到了一个有人数缺口的牢房,衙役们吩咐,“这就是你的牢房了吧?行了, 进去吧,注意, 伤口不要压到了!要留心通风透气,不然, 和医生说的一样,发了脓疮, 高烧起来, 你就活不成了!”
别看此刻牢房里关押满了犯人, 但天牢衙役,最是懂得见人下菜碟,除非是那一等犯下死罪, 运来京城勾决的恶囚,只要是官身入狱,衙役绝不会私自针对凌虐, 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别看今日是阶下囚,也许明日就官复原职了呢?
若没有上头的吩咐,京里大理寺、刑部的所谓天牢,其实要比县衙牢房的态度更好,也就是锦衣卫诏狱,背后有大靠山,那里的牢头才是凶神恶煞,不使足了银子,一个好人进去,也能叫你遍体鳞伤地出来。
而且,这一次的乱子,所有的囚犯并没有押去诏狱,而是被分别关押在大理寺和刑部,这处置就很说明问题了,这些牢子们因此对犯人更加客气,他们虽是小卒,却又不是没有脑子,仔细想想便能明白:这些犯官的诉求,是要灭特科、诛田任丘,还有什么别的,太复杂他们也不关心。仅从诛田任丘来说,那就是锦衣卫的生死大敌,把这些犯人送到诏狱里,怕不是送羊入虎口?能活着走出来的怕不是只有三四成!
既然特意避开了诏狱,把人送来此处,还特意找了去买地进修过的大夫,来给这些犯官诊治,这些牢子们也懂得看脸色,自然不会和上头作对。别说牢饭没有擅自克扣,甚至还抓紧时间,打扫了一下牢房的卫生,甚至筹措经费,买了些新床,又换了新的稻草。此时牢房的臭气,和他们关系倒不大,只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每日便溲,自然有味儿,又有很多犯人是烧伤了被送过来的,伤口溃烂,也有恶臭,这几日下来,因为创口感染,发烧去世,或者是病得不堪,被拉走去医院诊治的,大约也有二三十人。
举事不成,反而闯出大祸,牢房内的气氛十分低迷,这些犯官们,平时虽然共处牢房内,但却也不敢互相多加交言,因为他们实际上对于外头的情况也是一概不知,甚至连多少人被抓进来,自己胡乱说话,会不会影响到还平安在外的至交都不知道,因此,即便是那些逃窜得快,没被烧到的人,也是郁郁寡欢,沉默不语。牢房内一片沉寂,直到今日这被带出去上药的官员回来了,方才都聚过来,低声问道,“怎么样,肖兄,如今外头局势如何了?你在外头,可有收到什么消息?”
这位肖兄,年纪不大,大概二十出头,脸上一侧包了一大块纱布,但精神还好,他算是伤势不太重的,只是被火在面上燎了一下,起了一脸的大泡而已,不过因为看着醒目,也被挑出去接受治疗,不过这人身体好,并未发烧,兼且言谈便给,和牢子们攀谈得不错,又大胆地向大夫搭话,每次出去换药都能带回来一点新消息,被众人视为是重要探子,此时见问,便也不遮瞒,徐徐道,“火是完全救下来了,奉先殿全毁,皇极殿也有一块烧穿顶了,侥幸主柱没有烧坏,还有一多半屋顶还在……清点火场,说是外头传的,至少抬出了一百多具尸体……”
众人一听闻,顿时都是长吁短叹起来,都是不知道这乱子该从何说起:要说皇帝始终不肯妥协,大家举火自尽,以身殉道,那谁也逃不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可人家田任丘都来引颈就戮了,就在这要紧关头,不知哪里来的一发冷箭,刘有良一死,功亏一篑,最后落得如此下场,那上哪说理去?!
若是前者,大家自然视死如归,人固有一死,这就是重于泰山的死。可这会儿呢?死了的人,是意外的死,窝囊的死、糊涂的死!就这些活下来的人,他们不想死的心反而格外炽烈了,或者说,就算要死,也想死个明白——刘有良死了,这个是大家都看得到的,但他是怎么死的?是中了弩箭?中了火铳的子弹?这谁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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