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买活 第406节(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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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洗浴办法,有个突出的优点就是比较省水,卫太太拿丝瓜瓤给卫妮儿搓得满背通红,也不过是用了两小盆水,她把刘太太送来的那半桶水全倒入小木盆里,嘴里絮絮叨叨,差不多是把卫妮儿离京之后,胡同里的大小事情都说明白了,当然,关于金銮殿失火和追捕南官的事情,也说了些自己听到的传闻。卫太太是很有经验的,这时候再用刚才淘汰下来的脏毛巾一刮,在卫妮儿吃痛的呼声中,一条条灰垢下来,清洗过的皮肤虽然发红,但却也显得细腻光洁起来了。
“就这样,一家一人一桶水,对付着用吧,就是家家户户都买新马桶——现在那些马桶都得送到保定去涮了,说是那儿才有水,非得有两只轮换着用,不然不够路上走的。就这样你大哥又赚了一笔钱,他前儿过来说,他们那边住户少,井水宽松些,让我们跟着过去住,可我想着你几个月没回来了,得留在家里守着你,再说,这守井的办法是我们家张罗起来的,也走不开,便没过去,想着水要是再少点,便把小三儿送他那里去……”
随着卫妮儿改换门庭,卫家人自然不同以往,卫老大虽然没考特科,但那是一家人商量后的结果——卫妮儿考出去当官了,卫老大若是考了特科,京里便没有成年子女照应父母,因此他还做本行木匠,但却已经不是跟着师傅做了,而是出师自己开了一间铺子,几年来也经营得红红火火,其中也有卫妮儿的人情在——也不是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就是有这些特科同年在,生意总是好做的,甚至包括从前一些老人脉,以前卫家勉强度日,他们也伸不了手,现在卫家自己起来了,适时送个消息拉一把,卫老大只要不傻,起来得不也快吗?
就比如说马桶这桩买卖吧,就是卫妮儿一个同学,和卫老大走动时无意说起的,说京城水不够用,水流量太小,怕污染水源,要把马桶去更远的地方涮洗,就一句话,这不眼看着就是商机?卫老大立刻买了一批便桶,自己也做了一批便宜货,这么一个多月的功夫全都卖光了,又挣了一笔钱:他为了买卖方便,在商铺附近租的院子,这赚了一笔钱,又赶上京城房价走低,居然就给他买下来了。
“你瞧这胡同里人情走动得!实在是应酬不来,我寻思着,等你回京商量,不如就搬去你哥哥那里住了,这边的房子先租出去,之后怎么处置再说。”
卫太太一边捣鼓,一边帮女儿搓完澡,也是累得浑身大汗,乘着今日水多,她也想擦一把,只是澡盆里水不少了,便喊了卫夫子来,要和他一起扛澡盆出去倒水,卫妮儿却说,“娘你别动了,我和爹一起搬——我现在力气大着呢!”
这话不假,她如今身子骨当真壮实,沉腰发力,哼的一声,手臂上肌肉坟起十分健壮,卫太太看了,又是高兴又不由得有些心酸,擦了擦眼睛,心道,“这几年在外面,怕是没少摔打吃苦……若有个婢女服侍着也好,偏偏不知谁作兴的规矩,特科人都不蓄奴……”
若是那些高门大户的人家,本来就有奴婢的也罢了,卫家这样本来没有的,卫妮儿便不好再买人服侍,这就是出身寒微的坏处了,吃亏的地方太多。卫太太不免也为女儿心酸,卫妮儿倒是一无所觉,倒完水回来给她擦背,也是有感而发道,“家里没个能做粗活的男人在,就你和爹两把老骨头,实在也有诸多不便,等过了这个旱季,雨落下来了,不用再守井了,您二位就搬那儿去也好。若不然,就这院子,想雇个帮佣都没屋子给他睡!”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卫太太也来了精神,端坐在浴盆里,由女儿坐在小木凳上给她搓背——她早想雇个女帮佣了,至少能给她搓搓背!倒个洗澡水——也怪京里那些澡堂子,卫太太之前一两年在那里养成了时常洗浴的习惯,十天半个月总要去一次,那澡堂又有给人搓泥的服务,搓完了以后身子都轻了二两!要不是怕人说嘴,卫太太巴不得五七天都要去一次呢,如今澡堂关了,在家里自己洗,想找个搓背的人都难!
“你大哥也早这么说了,就是那院子,若是要请雇工也不算太大,”她几乎就要跑题地说起自己对院子的盘算了,但又忽而想起,大妮还没说自己为何回京,便忙转了口风,刺探道,“若是你打今后就回家常住了,那就不能请长包工,那房间得留给你,姑娘大了,该有自己的房间了,再有也得给你屋子打上炕——乘着天热倒好开工了。”
“我不回来常住,我是回来汇报开会的。”卫妮儿抿嘴一笑,“我现在升做通州转运使了,少说也得做个一年两年的,把这批流民都给安排走了再说,到那时候估计是能回京了——娘您也是的,就不想想,这些南官都走了,朝廷里那么多空位,不叫我们特进士来做,难道还留给那些守阙的老进士们?”
“当真?!”
卫太太一辈子在小小屋舍内打转,还真想不到这么远,何止是她,就连卫夫子都没想得如此透彻,只知道南官走了,六部啊,这个寺啊,那个衙门啊,怕是无人来填补,但真没想到这会是特进士的一个大好机会——就算是现在,卫妮儿已经说得这么直白了,她仍没有悟出来,这可能是皇帝苦心孤诣营造出的一个机会,虽然喜得把住盆边回头要看闺女,确认她没有说谎,却也还有几分忐忑,“哎呀,可你们毕竟资历浅薄,而且还有不少女进士……这,皇爷能许吗?”
“这说不定就是皇爷的谋算呢……”
卫妮儿嘀咕了几句,却也没有往深了说,她知道锦衣卫的厉害,也不愿从父母这边往街坊流传出口舌去,不过,有些既成事实,文书已下,消息其实已经逐渐在官宦圈中传开,那就无妨了。“虽然有些出格,但缺人缺得厉害,有些衙门,十停里去了八停,余下的那两停也办不成什么事,总要有人来做事的,不找南进士,京畿一带也带走不少人去从军了,这里的进士也不找,那……不用特进士,用谁呢?”
“京畿那里也有人去从军了?!”
这是卫太太不曾听说的新消息,她不由为之咋舌,几乎忘了往身上浇热水,“乖乖,不知和京城比起来,是如何的动静,我们这里闹得厉害呢,那几日沸反盈天,好几日都喊起来说有人造反了!那些兵满大街的跑,一拉就是一家人!也不知道是怎么选的!”
当时还在涿州的卫妮儿,知道得却是比卫太太还要更清楚一些:怎么选?那肯定是从那些南官的同年、亲友,以及在长达一个月的唇枪舌剑中为他们说过话争取过的官员开始啊,这一次……皇爷大概是铁了心,要把心念故土的南官连根拔起了,留下的只有那些在如此顺畅的局势中仍然没有发声,明哲保身的实干派——这些人是没有政治立场的,只为了做官而做官,那么,皇爷也就暂且能容得他们继续在京城待下去,是否要进一步清洗,那就还要看后续的局势了。
从这份决绝来看,恐怕半壁江山代管的说法,不会因为之前的口诛笔伐而不了了之,反而是真的要成为现实了。皇爷已经不再需要这些南官,和他们所代表的地方势力,才会一气往死里得罪……
卫妮儿对这件事还有些看不懂的地方,譬如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皇爷的随机应变,还是早有筹谋,田大人到底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还是只是演出一场大戏,她很肯定的唯有一点:那就是皇爷真的不准备再靠地主了,虽然没有宣扬,在京城没有引起什么舆论反响,但地方上的动静其实也丝毫不小,这一次被连根拔起的,还有京畿州县中的顽固势力,他们也不由分说就被‘征兵’了,执行者正是刚从辽东前线归来的边军,在各地特进士们的指引下,这些眼神冰冷、装备精良的士兵轻而易举地接管了县内治安,让所有的负隅顽抗都成了幻想,这些在过去几年内,阳奉阴违,给特进士们吃够苦头的地方小世族,顷刻间烟消云散,皇爷的辣手是一点不输给衙门一直着力宣传的买活军……
说不定,那一个月除了让敌人浮出水面之外,还有一个用意,就是在等这批辽军秘密行军,不过卫妮儿心底还有点疑问:一般来说,对外作战,对内平叛,这是军队的天职,只要粮草充足,将帅们没什么好推诿的,但这种帮着抄家‘征兵’的行为,怎么想都有点倒行逆施的味道,执行命令的将领,等于是把读书人给得罪死了,考虑到辽军主帅一般都是阁臣——正是文人,卫妮儿也很好奇这支辽军的主帅是怎么想的,他们的士兵又怎么能做到完全服从命令,并不骚扰地方的。
如果不是留着长发,还有一些别的细节佐证,卫妮儿都会怀疑她接触到的是不是传说中买活军无敌的天兵天将了。不过,她可不会把自己的猜疑告诉母亲,这些事情父母还是保持完全的无知来得好,在家中她也只会和大哥透露几句,而眼下仍不是时机。
“京畿也挺乱的,所以也拉了不少人走,多些人从军也好!人少了,粮食就够吃了!”
她把话题给转开,母亲果然中计,急着追问京畿乱象,又担忧女儿是否因此遇险。“可不是这话?!眼看着今年的收成都没了,流民必定铺天盖地,他们无法进京,按老例子,好像都过不了保定,是不是绕路去通州了?哎,通州那里现在聚集了多少人?水情怎么样?”
其实,从卫妮儿这一身的老泥也能看出来了,若是水情好,她不可能抽不出洗澡的功夫,就刚才那泥,感觉至少一个月没洗澡了,有两块皮肤都起藓了。果然,卫妮儿摇了摇头,神色也有几分凝重。
“情况真不是太好。”
她低沉地说,“这也是我进京的缘故之一——通州……运河段可能要断流了!”
卫太太大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惊骇地望着女儿,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的声音,“运河断流?!那——那今年的漕运——”
“就算通州段不断流,也是无用的。”卫妮儿想到这里,也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江淮暴雨,发了洪水……今年的河漕,注定断绝,一粒米也运不来京城了!”
第847章 出门饺子回家面 京城.卫妮儿 细面条……
河漕断绝, 在北方这是多大的事?卫太太也是多年的老京城了,年少时的记忆印象依然深刻,她头晕目眩,本来蹲坐的姿势几乎无法维持, 一屁股坐到了澡盆里, 满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买粮——得买粮啊!这粮价,这粮价——”
确实, 别说河漕断绝了, 哪怕就是漕运不顺利, 漕粮到得比预订的晚上十天半个月的, 京城的粮价都会有不小的波动, 当都城从金陵迁到如今的燕平之后, 便出现了这样的奇景:政治中心远离了主要粮食产地,以至于京城所用的粮食无法从京畿地区获得, 反而要靠大运河从南往北调运, 可以这么说, 这条算不上波澜壮阔, 需要时时维护清淤的大运河,便是京城的生命线, 这条生命线一断,南方还好,北方必定要跟着大乱,朝廷如何不好说,但可想见黎民百姓必定是要流离失所,甚至昨日还一家和乐,今日便家破人亡陆续饿死, 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当然了,也因为漕运如此重要,历来放在这个岗位上的,都是最有能力的官员,贪不贪那是另一回事,总之要精明强干,能够把事儿办好。因此,就算水旱灾害无法避免,但漕运也很少有真正全线断绝的时候,因为漕粮是从之江道开始,一站站征收北运的,江南受灾了,那还有山阳道、中原道,北方有灾害,江南的粮食还能运来。
即便没有全满,但在设计中漕粮征收量本就留出了余裕,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京城百姓军士的口粮稳定,还有余裕救灾——卫妮儿工作的通州有三座大粮仓,其中就有专门为了赈灾准备的南仓。再者,通州本就是九河下梢,地势低洼之处,京城水系都在通州汇聚,这里一向也是常有汛情的地方,今年却是干得都要断流了,可见北方的旱情有多严重!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是说漕粮就完全断绝了,通州断流,那可以在还能行船的最后一个港口上岸,把漕粮转为陆运,甚至,让纤夫在淤泥里拉纤,活生生地把船只拉到通州,就算要累死人,能保证京城粮草稳定那也是值得的,但今年的情况最严峻的点还在于江淮暴雨——江淮段的运河也没法走船了,且不说收成的事情,就算征集到了漕粮,又该怎么运呢?之江道那边没有受灾,可他们的粮食也会堵在江淮下段无法往上运啊!
南面河走不了船了,粮食堵塞了,北面是中原、山阳等席卷北方的大旱灾,这就是今年华夏面对的残酷天候,卫太太平时对于买活周报也是很着迷的,识字之后,她也从阅读和闲谈中多少了解到了谢六姐——以及她出身的那个天界,这会儿她浑身发冷,真想问一问谢六姐,天界会如何应付这样的天灾——她甚至想不出来,天界能如何避免这种天灾后续的结果,反正在卫太太这里,这种规模的大灾凑在一起,河漕断绝,那就意味着会死人,会死许许多多的人,倘若……倘若不是卫妮儿现在当了官,她都动了阖家逃难,尽早南下的心思了,不然,一家人坐困愁城,卖了屋子换口粮,还要饿死一两个……这真不是说说的,而是实实在在要考虑的危险!
“娘,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别急啊——瞧你这脸色煞白!”
卫妮儿也被母亲的反应给吓着了,仔细一想明白过来,忙开解道,“若是以往,这河漕断绝肯定是大事儿,消息一出,京里的粮价可不就应声涨起来了?哪有如今这样平稳的?也就是您平时不留心——若是以前,那是糟糕了,可这些年来,买活军运粮从来都是走海运的,这运河能断流,大海能干了吗?除非是闹台风,否则不碍海漕上运,如今河漕虽然还没废弃,但也早没有从前那么重要了!若不然,那些粮商的消息多灵通,通州河一干,他们能不涨价吗?!”
这话倒是有理,卫太太听了心中一松,这才感到喘的上气了,她嗔怪地打了卫妮儿一样,“调皮!就你见识多,把你给能得——话说回来,江淮暴雨,江北大旱,今年的征粮怕是没戏了,之江道就算没遭灾——可漕粮能保证供应得上吗?这缺额可大了哩。”
这种事情,的确不是小民会关心的,在此之前,只要粮价不动,卫太太根本不关心漕粮是如何征收的,看报纸也多是看些‘社会新闻’,不会和卫妮儿这样的特科官员知道得一样清楚,卫妮儿笑道,“老娘,你可不知道,买活军哪里缺粮食了,今年他们那几道又没有受大灾,再说,还有南洋和鸡笼岛呢,那个地方一年三熟,种出来的水稻虽然不好吃,可却也是实打实的粮食啊,他们那里省一抿子,就足够填补上漕运缺额了!至于说买粮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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