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买活 第412节(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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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两个寨子的仇都还记在心里的缘故,阿勇的大伯伯就是被我们柳树寨的蛊毒给毒得瞎了一只眼,囊仙还取走了他的左手,仇恨还没有完全消失,友谊还很脆弱!”
这也是阿伦没有直接向阿勇解释,而是让阿努来扮演这个刺头角色的原因,借着安抚阿努,解开三条水寨子那些旅人心中的疑惑,同时,阿鼓则扮演了一个初出茅庐的濮越少年,一出山就连吃饭喝水,甚至是如厕都学不会了,什么都要阿伦来反复教导,这也是照顾了其余寨子旅伴的自尊心。对此,他是很有经验的,阿努第一次离开老家,去往买活军的地盘时,一路上都非常的忐忑不安,离家越远就越不舒服,就像是受惊的野兽似的,一旦有什么大动静,就恨不得跳起来,惊慌害怕地跑回自己的巢穴里去——如果不是知识教不提倡蛊虫的说法,阿伦都以为自己是中了什么思乡蛊,离开老家太远就会死掉呢!
如果是几户人家一起去山下赶汉人的集市,或者哪怕去附近的汉人城市如安顺,甚至是首府贵阳,都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有话直说就是了,相信阿勇等人,有什么不懂的事情,也能开口就问。但第一次出门就离家这么远,等于是进入了另一个的世界,那就又是完全不同的事情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同的。饮食、礼节、习俗,都是那么的陌生,他们有些人甚至没有用筷子的习惯,这让他们非常抵触在公开场合用餐,因为这会让他们成为众人打量、嘲笑的对象,甚至包括了和汉人打交道的方法,都需要领路人不断耐心的反复教导,以及接待方温和的态度,才能让他们逐渐鼓起勇气,提出自己的诉求,而不是懵懵懂懂地闹出笑话来。
就说住宿和洗澡吧,这完全依赖沿途的买活军办事处——一般来说,大车店、客栈都是不接待语言不通的土人的,他们认为土人凶悍野蛮,很多人甚至没有住宿要付钱的概念:在很多土人的老家,他们宽待客人,管吃管喝,甚至还给一点酒,也从来没想过收钱,要让土人们接受‘住店得给钱’这个概念就很不容易了。
当然了,濮越族人中,信仰知识教,以至于愿意前往买地去‘朝圣’的那帮人,不至于这么没有概念,他们在老家的修行中多少是能接纳一些基本概念的:吃饭、住宿都要给钱,总之,出门在外,什么都要收钱。
而且他们也有钱,买活军的商队来收购他们的蜡染布,这是濮越族拿手的绝活,此外,棉花和新式纺织机这几年在濮越族的地方流传的速度非常非常的快——要不然,知识教在濮越人里为什么会拥有这么多信徒呢?新式纺织机,寨子里只要有一台,出布的效率就是极高,而且质量非常好,濮越族的人只是住在荒山野岭,他们并不是傻,阿鼓把道理都说得明明白白的,跟着知识教就有好日子过,那么,他们当然要听知识教的话。
除了卖蜡染布之外,濮越人也和附近的喵族一样,愿意把草药卖给知识教的商人,从他们那里买来上好的盐巴,辣椒在本地也受到了普遍的欢迎,烟草——流行的速度比辣椒还要更快,腌辣椒、辣椒酸汤,这些都是濮越人非常喜爱的新食物(跟着知识教能好吃好喝的又一个例子)。
他们本来普遍是没有货币,积蓄这个概念的,一年到头能吃上饱饭,就感觉很不错了,如果粮食有剩余,生活中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就用粮食来换取这些服务,现在,随着知识教的逐渐扩散,这些新的概念进入了他们的世界里,他们用蜡染布和药材换来的盐巴吃不完了,多到储存起来也用不到,他们开始尝试着储蓄敏朝人用的银两,在以前,这可是头人才会接触到的东西。
虽然出门各方面都离不开钱,但现在他们也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积蓄,那么,剩下的问题便只有两个了,第一,有没有人带路,第二,路上有没有船只、马队、店家愿意接待他们。只要跨越过这两个障碍,这些信仰比较狂热的濮越人,便可以前往大囊仙谢六姐的所在地,去瞻仰这个比最大的始祖神还要更威风的宇宙大尊神的国度啦!
最后,为他们解决这两个问题的,也还是知识教的布摩们,这些布摩们虽然不是正规的祭司,但却也很有办法,他们自己往往就领着一只马队,就算不是头人,也是其中备受尊重的一员,由他们的关系,濮越人很方便地到达了叙州——其实这也不算是最顺路的,从用时来说,他们可以往南走,去广府道的码头,或者在安南国也有码头,可以乘船到买地去,那样用的时间会更短。不过,濮越人中的知识教信仰,都是马队带来的,而现在马队已经形成了固定的贸易路线,他们还是更喜欢跟着马队,到巴蜀的城市。
在巴蜀的州县,濮越人感受到的陌生感是很小的,因为现在,巴蜀湘西的蛮夷,要说全都信仰知识教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每个洞寨中至少都有一批人信仰,他们又往往是最活跃的,因此大江沿岸的州县,到处都是这些信了教之后大胆地下山来的蛮夷,他们多数都跟着知识教的规矩,剃了青头,有些还穿上了买活军的衣裳,不过,属于土人的痕迹还是明显的,眉眼间的长相,面上的纹身、耳洞、牙齿……对同样的蛮夷来说,迹象可太多啦。
这些前土人的存在,有效地抚平了濮越人的紧张,在西南边陲,各族之间的关系有友好,有敌对,濮越人和喵人的关系就蛮友好的,有些濮越人认为自己是喵人的远亲,很多时候,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喵族的一支,他们的土话也还算是相似,能够勉强听懂。在这里,他们就到蛮人开的店铺里去吃饭——濮越人是非常喜欢吃粘食的,如果有开化喵人开的小摊子,卖着用火烤得微微焦黄的糯米粑粑(加一些玉米的也很好吃),粑粑烤热了以后,涂上红糖,或者撒上腌辣椒,那他们可以守在那里,把老板所有的存货都吃光呢!
在巴蜀,他们是比较不受到注意的,可以任意的寻找食铺和客栈,包括去湘西过三峡的船只,也好找到。过了三峡之后,濮越人就感到拘束了,一般的客栈也不怎么愿意接待他们,他们就更加依赖起知识教的关系了——买活军办事处,在他们心里和知识教的祭坛没有什么区别,那里的布摩人面非常广,很有办法,他们有些自己就经营了客栈,有些也和客栈老板是朋友,经过布摩们的建议和担保,这些客栈都建了一些专门给蛮夷住的房间:比较洁净的大通铺,带了可以冲洗身子的盥洗室,有些客栈还卖洗澡用的热水,这些都考虑到了知识教信徒的需要,他们是特别讲究卫生的,因为这是知识教的要求。
就这样,他们有地方住了,虽然要收钱,但是布摩们也给他们找到了挣钱的路子,不是每个人都带了足够的路费,钱不够的时候,他们可以停在当地做工——也是为买活军做工,如今买活军在疏浚航道,有非常多的体力活,而只要这些濮越人能达到知识教信徒的标准:认得拼音、会做很简单的算数,会背诵知识教的教义,他们就能去做活换钱,而且收入在濮越人看来是很高的——计筹的话,一日至少二十文,如果比较吃苦,五六十文也是能赚来的!不过濮越人也不傻,不会这么下死力,他们还要赶路呢,能赚够一段时间路上的花销,他们就拔脚走人了。
就这样,这些濮越人一路走,一路干活一路吃,他们的汉话非常飞速地进步着,学会的拼音也有了用武之地,像是阿伦这样的人,出过一次远门,再回到老家就变得能干了不少,考虑得也比以前周祥了很多很多。他心底萌生出了不少念头,都是和濮越人的未来发展有关的,但是,这一切和他在濮越人、喵人里的声望息息相关,他需要更多的支持者,也需要更多的钱,所以他比一般的濮越人要更勤勉、积极也更大胆,这个来自浔阳官府的罕见委托,他认为是可以接下来的,不说别的,就说那丰厚的报酬,就足以让他用力把此事促成了,而且,阿伦也想借机看看汉人的富豪都过着什么生活,他早就相当好奇了,可他一个山下的有钱人都不认得那!
“既然布摩都说可以干,那就可以干。”
阿努和阿鼓是了解阿伦的野心的,因此他们也很明白为什么宁可多留一段时间,也要挣这份钱。不过,阿伦的心思的确很细,他发现了一个阿勇等人根本没想到的点,而且甚至洞悉了阿勇等人对这点的迟钝,留到此刻才说出来。“但是,我们就十二个人,这些人,够吗?汉人的有钱人,都会养奴隶,就像是养狗一样,一养一大群,如果只靠我们的话,我们会不会被打死?”
“当然不是只靠我们。”
这也是阿伦比较头疼的地方,他这会可以说了。“这个地方的官老爷,犯了所有汉人一样的错误,把我们土人完全当做一家了——他还以为现在城里的所有土人都是我们一起的那!他说有一百多人,那应该是够用了!”
“一百多?!有那么多人吗?”阿伦惊呼起来,“那是真不少!”
“但有些土人我们的确可以去试着说说啊!”阿鼓则是开始想办法了,“我也看到了洞佬人,他们人数多,四五十人,如果能叫上他们一块,那我们就有把握了。”
“我也看到他们了,我们说的话很像,可以试着去交交朋友。”阿伦回来的路上已经在做准备了,说起来真的很好笑,浔阳的官大人认为所有浔阳的土人都是百喵族,但实际上这些土人什么族的都有,就是没有自认喵族的。“这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只要能守信,是知识教的信徒,都能得到好处。我刚才已经去转过了,大部分土人我都觉得能够拉进来一起,但是……”
“嗯?”
“快说啊,但是什么!”阿努急得都要把匕首抽出来了,“现在我可真想打你一拳!”
“但是,有一支土人,是我有点不敢上去搭话的。”阿伦苦笑了起来,“官大人说了好几次他们的勇武,还问我们他们是哪一喵,回来的时候,我先去看了一眼,从他们的打扮来看……他们好像是吐蕃那里下来的喇嘛僧!”
“那群吐蕃人!?”
濮越人顿时不安起来了,“他们……他们也从高山上下来了吗?”
“他们也信奉知识教了吗?”
“这帮好战的高山蛮子,跑到了汉人的江南……他们是干嘛来的呢?!”
第861章 意想不到的信徒们
虽然地势极高,崎岖难行,而且气候严寒,似乎吐蕃和任何一个省道距离都不近,这些年来也少有听说吐蕃闹出什么大动静,但实则双方的距离实在不远,吐蕃也绝非真正的与世隔绝,前往该处的商路一直都有,而且还会经过这些濮越人的喵族亲戚所在,甚至还有一些喵族生活在大山边缘,毕竟,对土人们来说,容易耕种之地他们是保不住的,只能在人迹罕至之处才能存身得长久一些,有些喜欢游荡的喵族,跑到吐蕃边境去安家,也就不算太稀奇了。
但是,虽然有过这样间接的交集,濮越人对吐蕃人还是颇感戒心防备,很不愿和他们打交道,不像是对云贵一带的番族,除了某些特定的凶悍生番之外,总感到有种沾亲带故的亲切感,彼此的语言也很容易互相学会交流,凡事都好打个商量。吐蕃人从语言到人种,都和濮越人截然不同,而且,这些人在他们的地盘基本没有吃过什么败仗。
濮越人听说过不少传言,说是吐蕃之地,是被他们的佛祖赐予他们专门居住的,其余人去了他们的地方,就算还能喘气,没有神佛的允许,也会活活的憋死,很容易就会感到胸闷,喘不上气,甚至吐血身亡也不是没有的事情,不过,这些人从他们的高山上下到地面,也很容易出现不适,因为神佛没有允许他们离开自己的佛国,去到别处,所以没有什么事情,他们轻易也不出山。
这些,就是濮越人知道的全部了,因为他们完全没有兴趣离开自己居住的暖湿地带,并且无法想象一个虫豸稀少,没有蛊虫可以豢养的地方该如何生活,包括来到汉人的地盘之后,很多人都不适应这种不食用虫子,也不利用他们入药的生活,因此,他们对于吐蕃之地没有丝毫的热心,所知道的只是他们的凶悍,以及喵族的亲戚们,在和他们的冲突中所吃到的亏。
——大概十几年前,附近的喵族前来求医,带了一个发烧的伤员前来,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些人本来住在高原的边境上,在一个山坳里耕种田地,本来和吐蕃人相安无事,但是,他们的粮食收获惹来了吐蕃庄园主的觊觎,庄园主吞没了他们的收成,把他们打伤后赶出了家乡,并且不许他们再回来,据说,这还算是运气好的,如果运气不好,被抓回去做农奴的话,虽然还耕种自己开垦出来的土地,但很可能就活不了几年啦。
“真是糟蹋了好田!”送亲戚过来求医的喵人愤愤地说,“给他们的农奴耕种,没几年就荒了,他们不懂得怎么种田,也不舍得给农奴吃穿,没有粮食了就来抢,这些人活该饿死!”
他的亲戚居然活下来了,濮越人的蛊虫并不只是针对敌人,也有能治病的好蛊虫,囊仙用自己的王蛊给病人敷在伤口上,过了几天,伤口不再红肿,烧也退了,喵人们千恩万谢,收成后每年都送来糍粑和米酒做礼物。这也就是这一支濮越人,以及附近的族人对于吐蕃全部印象的由来:又穷,又霸道,能不招惹最好不要招惹。
就目前来说,他们似乎和濮越人也不是一路,并没有住在濮越人的客栈里,濮越人因此更不敢和他们打交道了,虽然舍不得这丰厚的报酬,但他们想不到办法在不招募吐蕃人的前提下,把人凑齐。阿伦和两个铁杆兄弟商议了很久,最后,阿伦还是鼓起勇气去找办事处的布摩说明情况:濮越人愿意帮忙,也愿意把其余来朝觐的番族组织起来,尤其是那些西南的土番,包在他们身上,但是,他们不敢去接触吐蕃人,并且也很担心他们的来意——从吐蕃到浔阳,已经很远了吧?他们都走了快两个月了,应该没有更近的路了吧?吐蕃人是不是又没有吃的了,想要打到浔阳来,但是,他们的神佛能允许他们离开家乡那么远吗?
买活军的布摩很耐心地聆听了他们的担忧,虽然并不能完全领会到他们的意思,但是,买活军/知识教的贤人,都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的态度一直都是很好的,从来不表露出轻视和不耐烦,这让土人们很容易对他们敞开心扉,无形间也很容易接受他们的意见,改变自己的一些看法——濮越人就是这样接受了不血祭知识神的建议,本来按他们的习俗,为了表示对神明的尊重和感谢,怎么样也要准备牛肉来祭祀的,但濮越人的寨子不算宽裕,布摩认为没有必要为了仪式杀害宝贵的耕牛,还不如多做几套卷子,而濮越人居然也接受了这样的说法,杀牛祭祀的风气,逐渐地淡去了。
“你们说的是高原反应和低原反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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