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买活 第474节(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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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地这里,目前提供不了很完善的养老服务,老年人独立生存的可能也远比后世要低,至少居家中还是有不少回避不了的体力活的,因此生孩子还是一种切实的生活需要,最多是通过男女都能养老,来平衡家长在子女间的资源投入。但需要注意的是,如果没有了孝道的束缚,孩子弃养没有剩余价值的父母,甚至连给口饭吃都不愿意,直接丢弃、驱赶,也会成为较为普遍的社会问题。
就像是原始部落的老人,容易被驱赶出部族独自过冬一样,没有用的人就该退出自己的生活,这是基于人类自私本性的一个结论,可以说,能克服这种兽性的人类是值得赞扬的,但这不能掩盖社会中有大量低级人群存在的事实。
对于这种人群,买地之前的对策是提倡老人死前不分家,通过对遗产的竞争来形成积极的养老气氛。这是从利益面上的解题——这些种种手法,其实都是在取巧,谢双瑶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不是从利益上解题,就是借用老思想钢印,用魔法来打败魔法,这主要是因为她没有什么好借鉴的体系,任何时候,道德体系都必须适合此刻这个最特别的时代,不能拿来就用,而且,说实话,原本的那碗水在这方面的移风易俗也还在进行之中,由于他们行事更加束手束脚,又没有谢双瑶这么好的开局和这么优厚的金手指,工作中憋屈的事情很多,进度还未必有她这里快哩。
新道德体系这块,一直是个漏洞,而且是她的能力补不上的漏洞。随着领地越来越扩大,谢双瑶最近两年的工作体验感,不算是太良好,主要是在不断地认识到自己能力的极限:道德体系这块的影响,逐渐显示出来,这是她在精神建设方面的缺憾。此外,她对于社会走向的把握,前瞻性也没那么足了,展览会的举办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谢双瑶当然也想过搞交易大会,但她认为如今尚非其时,交通这块是个软肋,至少过几年,把现有疆土的交通搞搞好,长江航运以及沿江富饶地区的水泥路稍微搞起来一些,再搞内销会,会是个不错的开始。但没想到,定都大典前,民间自发地折腾出了这样的动静,产生出了需求,衙门只好拍脑袋硬着头皮上马——
结果怎么样?展览会热闹非凡,大家各自发挥聪明才智,办得还挺有模有样的,把原来就热闹滚滚的港口贸易又催上了一个新高度,这下,海贸完全成为眼下经济的热点了,谁能想得到十年十五年以前,谢双瑶烦恼的是船工水手不够?现在,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那么多从业人才,不单是外番的水手完全被虹吸过来,有些人是横跨半个地球前来投奔,就连本土的新水手也如雨后春笋,人才的供给比预想的要宽松多了!固然,你也可想得到,他们的从业时间是很短的,有点儿赶鸭子上架的味道,但你猜怎么着?居然运行下来还挺顺利的,没出什么大岔子!
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谢双瑶越来越认识到了这一点,她更认识到的是,观众可区分不了演出班子的成色。就拿她自己来说好了,说实话,谢双瑶现在都已经从智珠在握的控场领导者,逐渐变成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下雨天补屋顶,哪里漏水补哪里的裱糊匠了,但她的公众形象反而越来越无所不能,越来越光辉灿烂了。
实际上,随着疆域的扩大,她的武力震慑必然会有所下降,这是任何人都能想到的事情——现在有这么多州县了,如果有一半州县都起了叛乱,她的大飞剑也不够用啊!沿海的州县还能说岛船碾压,那些内陆州县,怎么看都能坚持相当久的时间,只要给他们掌握了火器,数量又多的话,谢双瑶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可是,还真似乎就没人看到这一点,眼下的一切,都非常的顺遂,简直可以说是繁华着锦、如火如荼:定都大典中,羊城港呈现的风貌,征服了所有外外番内宗,未来一段时间内最大的竞争对手敏朝皇帝,谢双瑶疑心他都不想回京城了,现在情报局主要防范他在羊城港‘意外’受伤,不得不长期滞留养伤之类的事故。整个江南一带的新疆域,也在有序消化,固然有一二阴暗之处,但完全不影响大局。
在南洋,她声名远播,各种大农场吸引了北方流民陆续加入,十数年前的规划完美实现,在小冰河时期,新开发的南洋地区正好补上了多灾害的北方地区产生的各种需求……买活军的这股大势,就像是一个正在成形的雪球,越滚越大,越无法抗拒,把一切反抗力量都裹挟其中,不能及时转化者,就形成了雪球下被碾碎的血肉。她奋斗多年的愿景似乎正在逐渐成真,还比她最开始预期的还要更好——
就像是他们今天要去参观的明轮船,俨然就是个惊喜,一个本来应该默默无闻,在战乱中了此残生的女娘,发掘了自己的工程师才能,把只有一个概念的机动明轮船带到了现实。这填补了买地制造业的一大空白——明轮船虽然是早就知道的方向,但也只是知道个方向而已。制造业是有图纸都未必能落地的行业,从概念带到现实,无疑是个伟大的进步。谢双瑶自己都没想到制造业进步的速度能这么快,说到底,她只是个农学生,育种业和农业教育的发展,她心中是绝对有数的,但工业上,如今买地视野比她更高的人应当不在少数了。就是谢双瑶自己,现在都无法预估买地的工业发展速度会是如何了,会比预料的更快还是更慢,完全没有一点线索。
但是,这一切都这么好,这么乐观吗?
船舷边安放的留声机,在清凉的海风中播放着悦耳的笛声,甲板上,穿着短袖圆领衫和吊脚裤的人们,满面欢笑地迎接着她的审阅,在谢双瑶张口就来熟极而流的勉励中,表达出了极大的自豪和狂热,这一次视察不是对谢双瑶的满足,而是对武林船厂的褒奖,将会转化为巨大的政治资本。而他们已经完全沉浸在了美好的前景之中,这也是他们应得的报偿。
不论是船上沉浸在荣光中的船员,还是码头边正在围观,狂热地欢呼着、颂扬着她的百姓,毫无疑问都沉醉在了这跨时代的进步之中,为自己的机遇而战栗着,他们正在见证一个又一个意义非凡的改变,荣幸地生于这个年代,似乎都在为买活军、为羊城港的伟大而欢欣鼓舞。而谢双瑶早已习惯了这种陶然欲醉的群众情绪,在这样狂喜的氛围之中,她熟练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她看似仔细聆听,实则心不在焉地询问着新船研发时的重重困难,啊,这都是老生常谈了,没有一项新技术是一帆风顺地发明出来的……当然,她对于女工程师会给予格外的关照,谢双瑶当然会利用自己的每一个细节了,政治人物哪怕是一些最细节的表态,都会引发很大的涟漪,她的统治中要侧重于女性的地方很多,坦率地讲,目前女吏目的表现不能说完全让她满意,所以她还是要推动整个系统为她生产、筛选出更多的女性人才。
“……时代的生产力,是不是已经到达极限了?”
也是太习惯于这种活动了,谢双瑶在最开始听到女工程师那大胆问题时,一开始几乎有点没反应过来,她吃惊和欣赏地注视着这个典型的理工宅女——特质是一眼可以看出来的,人际关系钝感,缺乏人情世故,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在这种场合张口问出这么敏感的问题。
“您觉得,献礼号这样的技术突破,在未来三十年内,各行业之中,还能大量地涌现吗?”
这个女工程师,钱……钱芳英是吧?和她交谈的次数不可能太多,也明显下定决心,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她非常直率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变革和增长的速度慢下来的话,您认为,当下我们社会之中——那些隐而不发的种种矛盾,它们会浮现出来吗?会扰乱现有的秩序吗?我们当下所拥有的这种氛围,能永远持续下去吗?”
这问题非常的大胆,而且显然不合时宜,她的同事们也因此显得非常的不安,但谢双瑶的感受和他们截然相反,她很高兴,这一次视察,因为这个问题而拥有了很高的实在意义,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和社会充分接触的机会已经很少了,钱芳英和那个死去的吴家子弟一样,都折射出了社会的某一面,对她来说都有很高的参考价值——吴男之死,折射的是警醒的,负面的一面,呈现的是令人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灰色,而钱芳英折射的是惊喜的一面,让她知道了并非所有人都陶然而醉,清醒而富有思考性的人才依然在成长成熟。
这两面,如今都超出了谢双瑶的控制,但她认为他们的结局是个很好的兆头——吴男死了,而钱芳英不但活着,很明显她还将继续大为发挥她的用处。
“一个很清醒,很好的问题,连我都不能立刻回答你。”
谢双瑶笑眯眯地说,“也没准,它会是我们社会下个阶段的主要矛盾呢——不能预估的生产力发展速度,以及社会新秩序之间的博弈——是啊,生产力的发展是不是已经达到了这一个百年的瓶颈,这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我们大家都应该好好地想一想。”
回程的马车中,她也和陈奇谈论起这个问题,并询问他的意见,“对此,你是怎么想的?”
第1010章 马车闲聊
谢双瑶的亲卫班, 现在简直已经成为一条通天大道,任何一个胸无大志,愿意做贤内助的优秀男女, 都可以在亲卫班非常方便地找到自己的前程。当然,不论什么世道,想要不劳而获, 靠婚姻一步登天的人总是很多的, 亲卫班里荟萃的只可能是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那一部分人, 在涉及切身利益的时候,没人是傻子,优秀的人才, 就算是要找贤内助, 那也得往好了去找不是?
当然了, 也有一些人只是因为外形合适, 性格又比较随和,被选拔进来的,他们也没有通过婚姻离开亲卫班,之后转去做了吏目, 走了另一条路。不过,不论是什么前景,她的贴身警卫都是聪明且善于思考的,也很会来事, 陈奇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在理科上有一定的天分, 谢双瑶一度认为他来做亲卫挺可惜的,如果去实验室搬砖,对工业进步能多贡献一点力量——但话又说回来了, 人各有志,规矩是她定的,谢双瑶也得尊重她手下的子民在规矩内的自由意志。
有个拥有理科思维的聊友也挺好的,陈奇在政治上很少发表意见,大概他是不怎么擅长也不感兴趣的,但工业领域,他的知识很广博,有时候能提供一些谢双瑶也没想到的新鲜观点,同时他还有给报纸做文摘点评的习惯,买地如今的刊物非常多,谢双瑶没时间都看完,她也只能和敏朝皇帝一样,选择性地看节略,陈奇的节略她经常拿来看的。
“生产力的发展是否到瓶颈,这是一个预设性的问题,所有的回答都是猜想。但钱工有一点没有说错,那就是工业的真实情况,的确没有呈现出的欣欣向荣,发展得太快,底子还是太薄弱,这确实都是已经存在的问题。”
陈奇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实际,“而且,如今买地的生产力发展的确是人为扭转的结果,可以说这并不符合历史规律。它的确可能出现一些让人难以预料的问题。”
“喝,你还历史规律上了,最近在看社科书籍吗?”
亲卫班和高级吏目一样,在阅读上的确是有优势的,谢双瑶手里的资源都是电子化的,要选择书籍印刷出来,先得有人看吧,这不是她一个人能完成的工作量,既然有人负责挑选、讨论,那资源就会外溢和扩散,陈奇很爱看书,他反正也没别的事,除了护送谢双瑶外出,大多数时候执勤都没事做的,除了健身就是看书。“我最近看了好几本工业史读物,工业史也是史,是历史就可以总结出规律。”
他的政治也学得很好,一开口一股子新道统的味道。谢双瑶让他继续说下去,陈奇说,“首先,绝大多数工业发展,都是先有市场需求,再创造新技术来满足这种需求,同时误打误撞地还能发现一些解决新需求的技术,这样一直发展到该技术的极限,再通过对需求的不满,促使从业者进入新领域探索新的解决方案,在一片茫然中探索、试错,这是新技术的出现必然的过程。”
“突破、满足、不满,就像是一个螺旋,它是盘旋上升的。然而,买地却并非如此,如今我们的天下,因为有了天界的借鉴,从需求到满足都是——几乎凭空出现的。很多时候,产品出来了我们才知道自己需要它,就像是机器船,实际上,别的国家不说,但在华夏这绝对是被创造出的需求。”
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以华夏的情况来说,之前海运萎缩的程度,连普通海船都不被视为是必需品,更不要说机器船了(考虑到河运航行条件,机器船暂时无法用于河运)。陈奇对谢双瑶说,“我们如今的技术员,是没有探索精神的,他们不需要勇闯未知,只需要竭尽全力地在已知中去寻找对照和解决方案,这样的情况如果持续数百年之久,我认为,学界的创新性会因此十分不足,需要一场人文运动来唤醒这种创新——当然,这是很远期的忧虑,近百年暂时还是无需考虑这个问题,集中精力搞复现,从各方面来说还是最优解。”
既然只是瞎聊,他就不考虑意见的现实性,随心所欲地从各种角度来分析,谢双瑶心想陈奇说得的确很对,而且这是不容小觑的问题,不要小看国民性,这东西的影响是很深远的。比如说,小国的国民就从不会以屈服于强者为耻,也不认为借鉴强大的宗主文明,想方设法地窃为己有,固定为自己的传承是什么道德瑕疵,因为这已经是上千年来的一个事实了,这个国家值得一提的东西几乎全都是从宗主文明那里学来的,一旦剥除,完全是自己原创的东西简直寥寥无几,那么他们自然缺乏独创性,遇到任何困难想到的全都是借鉴已有的成功经验。
在华夏这里,传承的国民性大概是top癌,以及完整的独立产业链,这种‘万物皆有’的执着绝不是在一朝一夕内突然出现的,必然是数千年来,生活在一个大一统的国度中所产生的惯性,华夏国内一向是什么都有,不假外求,习惯了这种生活以后,国民就难以理解怎么会有国家愿意把命脉交给其余势力,比如说——供水供电都要依靠外国,这在华夏的国民性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要求。战略自给就是红线,这都不需要做任何民间宣传,主粮必须自给而且有大量积蓄的思想就已经深入人心了。
但是,在这个时空,天界技术的出现,会不会在长久的时间段内缓慢地影响到华夏的国民性,令其不再重视创新,而是养成了在已有成果中找答案的习惯,把天界典籍奉若圭皋,丧失了‘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的探索、挑战精神?
这是个很大的问题,谢双瑶也不是没有意识到,陈奇也不是第一个对她提出类似观点的人,徐子先在辞去行政职务的那封‘告老折子’上也提到了这一点,谢双瑶提醒自己要找时间和徐子先聊聊了,徐老依旧身体健旺、精神矍砾,但人家都71岁了,没法再身兼多职,现在人才供应也跟上来了,徐子先自己的愿望是能用所剩不多的有限时间,尽量地投入到学术研究上去,这不给予尊重也说不过去——按原来的时间线,徐子先这会都死好几年了,还要强迫他主持烦难工作,这有点强迫鬼魂打工的意思。
远虑是要紧的,但还有很多时间去解决,现在的确没有余力花费多余的资源来鼓励创新和质疑,因为,在这个时间点,华夏现有的工业积累,和天界的进度比大概还占不到千分之一,能不走的弯路为什么还要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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