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法,什么办法?凭你什么办法,郑地虎相信,最后还是要落到南洋米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能不为明年征米量忧心,同时又免不得要做数学题:南洋的新移民数量,还是由船运力来决定的,这东西真不是说想要就能有,有了人还要有运力,想要明年增产,今年就得多运人……可今年的运力在哪呢?
明年加量,按库里的存粮来说,暂时还能支应,但后年如果还要再加量,那就太可怕了,必须从今年就开始准备起来——本来令他顾虑重重的昆顺走廊,现在突然间变得越来越有诱惑力。郑地虎认为,此时再去想知识教的后患,已经不合时宜了——他前些年开会的时候也不会想到这几年气候这么差,疫病这么多呀。
“真是见了鬼了……归买也快二十年了吧,头十七八年,虽然也有灾害,但真不至于如此……这就是六姐所说的小冰河时期么?这……不会还没到顶吧?”
现在,一想到未来,他就有点儿愁眉苦脸,和个老婆婆一样禁不住的犯嘀咕,郑地虎是真想不出气候还能怎么更坏了——再要坏,那除非是江河逆流、沧海桑田,连着十年二十年不下雨,倘若真是那般,那也没什么好想的,人就都死绝了吧!怕是连六姐都无法了!
现在的情况,还算是有些希望,不说六姐,普通人也能挣扎一下救一救。郑地虎很快就和莫祈平一起,给新移民、客户联宗的现象定了调子:“由得他们去!如果联宗能让客户多卖平价粮,那就都是好的!”
“至于说,现在占城地区耕地不足的问题,是该引导着去积极开辟新地了——如今这批人不说,如果我们设想的,江北中转南来,这样的办法能成真的话,那肯定也要为更多的新百姓留出耕地来。”
“至于说是往北去安南,还是往南去满者伯夷呀,高棉等地……”郑地虎说出了自己的见解,“那当然是往北了!往北打通昆顺,让关陕饥民可以入蜀,走五尺道进彩云道,在彩云道自然会留一部分汉人下来的,但彩云道交通不便,大多数人还是会再通过昆顺走廊,来到南洋——这条路对关中腹地,北部内陆的百姓来说,的确非常艰苦,折损率也会很高,但,这是一条可以靠双腿走通,而不用等船的活路!”
“等待,是这世上最绝望的事情,以整个北地而言,如果气候始终如此恶劣,意味着每年要产生百万以上的灾民,我们对于船只运力都很清楚,这是不可能通过船运消化得了的数量。不管再怎么艰难也好,打通了就有希望在,有了希望,就不会造反,就还有秩序可言——就不会再出现大顺军那样的闹剧。”
郑地虎对自己的这个提案是十拿九稳的,他点了点桌子,强调地说,“时机已至,打通昆顺走廊,不但能增加北地救灾渠道,还能大量增产南洋米,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谁敢阻挠此事,都要被扫下台面,永不翻身!”
说到这里,他的双眼也不由得微微发亮,大概是作为武将的本能,让他在这一刻也感到了相当的兴奋:这可能是买地又一次高级别的军事行动,虽然不太可能由他指挥,但光是想想,也让郑地虎心神激荡了。
“安南的二主之争,旷日持久,彼此争权夺利,令百姓生灵涂炭,如此不义之徒,焉能容其久居高位?”
“此本为我华夏故土,空令小人猖狂,是时候将其光复,重回行省列编了!”
第1099章 三山通道
“祭司,这是真的吗!我们的诚心,真的感动了大天神,她降下旨意,会保佑我们修通前往海边的天路了?”
“这怎么会有假!昨天大头人去见了祭司之后,回来就把长者全找去商议——我刚好在窗下采金合欢叶,听到了一点儿!据说,这一次会从寨子里征兵,被选中的天兵,不但能给寨子里带来好处,得到许多赏赐,而且还会被选拔到大天神身边去侍奉!”
“什么?!大天神身边,这不就是都城吗?!真能进都城去领受大天神的好处?”
惊呼声顿时接二连三地响起来了,甚至很多妇女都停下了在石臼中舂捣的动作,仔细地聆听了起来,“他们只要男人吗?大天神喜欢女人,没准我们也能跟去给大家做饭!”
“可没说只要男人,也不知道要多少人,只是听说了,是为了昆顺走廊的事情——在我们买地境内,无非就是从昆明城往南边去修,但进了安南境内,那边可就不答应了——大祭司说,要先把那片土地都打下来,让上头的老百姓也一起使力,两头修路,这样,都不需要用上十年,大概五六年光景,指不定路就能初通了!”
“那这可太好了!如此,我们都愿意出力,不就是打越人吗,呵!这要是大天神肯保佑我们,论到打仗哪有他们的事情!那些北蛮子,到了我们南方就不会走路,也不能喝水了,看到密林就心慌,但这些地方可是我们的家啊!”
一说到此处,这些夷人们顿时都轻松地笑了起来,满脸的喜气洋洋——他们说的也的确是实话,自古以来,汉人兵卒,尤其是来自北方的汉人兵卒,那十成武艺,一旦来到南方瘴疠之地,要说只剩下三四成,那都是客气的。
大队军马压阵之后,士兵成批成批的病死,战马染疫,无法在密林中作战,这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情。可对于在彩云道土生土长的夷人来说,打丛林战这就像是呼吸一样简单,这是他们自小生活和狩猎的丛林,同时也因为气候变迁,水源变化之下,整个寨子惯性的迁徙,让他们并不抗拒去新的地方作战。要说去安南打越人,这对寨子来说更不是天方夜谭——早在敏朝数百年前征伐安南时,通过沐王府调配的土著兵,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这些夷人一直以来的躁动点,不在于要打仗,而在于衙门不支持他们去打仗,昆顺走廊这个概念一提出来,其中蕴含着的利益就让他们双眼发亮,急于修成。其实,这几年来已经有很多寨子在自发地联络,联合起来向小祭司表达自己的意愿——我不说修大走廊,我修小走廊行不行?在国界范围内,我们先一起出力,把路修过去,可以吗?这样的话,祭司能支持我们,教我们怎么修路省力,该往哪个方向修吗?
都不用出力出粮,他们需要的只是知识上不可或缺的指点,没有小祭司帮忙,他们的确不知道怎么修才是描绘中昆顺走廊的方向,这个梦就还落不到实处来。即便祭司还没松口,有些冲动的部落,也率先开始行动,拿了个大概的方向,就先顺着自然山势形成的兽径人道,增修了起来,认为不论如何这么修不会有错。这会儿听说衙门愿意主持修建走廊,又怎么能不让这些心急着去买盛器、铁器以及其余一切珍贵买物的夷人,急不可耐,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为王前驱,把昆顺走廊安南境内的土地,收复到买地这里来呢!
“打下了安南之后,修路的人也有了——安南的俘虏正好用来修路,驱使起来不心疼!”
立刻就有人叫嚷起了类似的话语,士气也因此更加高涨,要不是头人沉着脸,从自己的竹屋内走出来,这样的议论还不知道要走偏到什么地方去呢!毕竟,这对于土人们来说,是再自然也不过的行为了,打仗了总有赢家输家的,赢家怎么差遣俘虏,不都正常吗?就算是同族,他们也不会心软,还有些人想去深山讨伐一些部落,把他们的人抓去修路呢。
“你们难道不知道,安南也有很多知识教的教友吗!”
大约三十多岁的头人,穿着要比从前几任看着都简单一些,但光是那深绿色的长袖衬衫,就让人打从心底发出敬意来了——这一看就是买地来的衣服,论价值,比什么银冠、银项链都要之前,夷人的银饰,主要是镀上去的,纯度很低,而这衬衫上的一粒纽扣都是贝母,五彩光华让人看了非常羡慕,却又怎么都仿制不出来。只是穿着这样的衣服,头人便拥有了极高的威望——这都是知识教的奖励,证明头人是对知识教的教义掌握得最好也最能奉行的教徒。
最虔诚的教徒,也就最博学、最智慧,因而,大家也打从心底信服他的话,并不怀疑,只是诧异,“安南什么时候也有这么多教友了?他们不是还尊奉着国王吗?”
“一直都有,不然,祭司是怎么在我们彩云道和占城之间来往通行的?”
头人一脸严肃地说,“这些教友早就起义了,希望大天神能降下怜悯,平息安南的战乱,让他们拥有安稳的生活。你们都知道,安南这些年来一直在打仗,老百姓没法好好种地,日子都快过不下去啦!越人和从前那些奸诈的敏人一样,把土地夺走以后,又租给百姓们种,收取很高的租子,教友们知道了占城和我们彩云道的好日子,打从心底羡慕,他们愿意帮我们修通昆顺走廊,来交换天神的怜悯,让我们帮助他们,一起把那些讨厌的地主赶走!他们也能过上占城港那样的好生活!”
占城港种地不交租子,这个事情大家是知道的,而且也很能感同身受:这一支部落,从前也是有娃子的,娃子也要交高额的地租,也是终日劳作但难以饱腹,虽然随着买活军入驻,经过一系列牵连甚广的流血事件,在小祭司的启发下,现在这部落里,从前的主人大概都死光了,留下的只有从前的百姓和受苦人,包括头人都特别的年轻,是之后选拔出来的。
过去的苦难和饥饿,好像也很快就被遗忘了,他们早就开始奢望起了别的更好的东西——比如说昆顺走廊,但是,头人的话,还是激起了他们对过去的回忆,人群一下就沉默了下来,很显然,对于又是教友,同样也又是受苦人的安南人,他们好像也说不出要奴役他们去修路的话了,过了一会儿,才有人不太开心地喊道,“好吧!都是教友,那是不好意思!但我们可以把地主都驱赶去修路,让他们好好地使使劲吧!修路可不是说说就算了,那是会死人的哩!”
确实,在彩云道往南,上路从来都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没有直道的地方,就是一些野路——而且是可能因为一场大雨就被落石砸毁,可能有猛兽潜伏的野路,在这样的地方修路,可能会累死、病死甚至被野兽袭击致死,如果为战争出了力,还要再去修路,感觉似乎是有点说不过去的,但大家想到走廊修通后的好处,又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
除了让人眼馋的锅碗瓢盆,漂亮的装饰品之外,还有水泥、铁器,以及缺不了的药材,彩云道这里,常年是有疫病流行的,对于瘟疫大家司空见惯,多少都有点麻木,但即便如此,他们对鼠疫和天花也还是闻之色变、退避三舍。之前身毒传来的天花和鼠疫,甚至通过彩云道传递到了川蜀——在川蜀尚且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更不要说彩云道了。
疫苗这东西,打了之后如果真能不害怕鼠疫的话,那就安心多了——彩云道和别处不同,对部落来说,灭鼠根本就不现实,他们生活在野地里,比起土地的主人,更像是个过客,压根无法对周围的环境做出很彻底的影响,这附近全是深山老林,飞禽走兽数不胜数,你怎么能在这么多牲畜中,精准地找到老鼠,并且杀掉它?
甚至就连杀灭跳蚤,都很困难,部落的生活条件清苦,跳蚤、虱子只能定期试着杀一杀,但始终没有完全绝迹。也因此,越是从知识教这里学到了知识,知道鼠疫的传播途径,也就越能明白自己生活在怎样的风险中,打通走廊的愿望也就越迫切——就现在,只能通过五尺道往外去联系,疫苗从羊城港送到彩云道深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少说路上都要花个一两年的,这都没说价钱了,好不容易把疫苗都打上了,等最后一个人打好,第一个人半年都过去了,等于没打过,还得重新再来!那五尺道啥也别干了,就光运疫苗吧。
光是看在疫苗的份上,修通昆顺走廊,也是知识教教徒之间的共识,他们对安南的耕地,倒没有多大的野心。毕竟,彩云道靠山吃山,如果走廊修通之后,每年就靠着卖山珍罐头,那都是不菲的收入,未必比种地差多少。
他们也不用交租子,就在山里,种点口粮田,够吃的,除此之外的地,拿来种种烟草什么的,自己抽不完还能往外卖,还有每年定时生长,根本不需要打理什么,到时节去采了就有钱的山珍……
只要货的价钱能下来,该买的能买上,多养活的孩子,周围的地不够分了,能有个去处。这些大人们倒不觉得一定要去澜沧江下游,到那些除了田没有什么别的出产的土地上去,过上一种被逼无奈只能勤勉的单调生活。没有了地主之后,他们现在的生活,自觉已经颇为悠闲宽裕了,下到安南去,种的好像大多是米,那东西也卖不上什么价,还不如在老家种烟草。
“这沿路本来就都是教徒了,还要打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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