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县令张廷赞,节度推官郑茂才也悄摸摸地凑上来:“同判,下官必苦读《洗冤集录》,接下来当一位重实证的好刑名!”
狄进对于这种知错能改的态度,还是鼓励的,当然他要看的是实际行动,而非口头保证,所以颔首道:“我拭目以待。”
郑茂才顿了顿,又低声道:“老杨一直也想到来当面感谢救命之恩,不知同判离开兖州之前,可否见他一面?”
狄进淡然道:“见面就不必了,朝廷既无定罪,便是予他将功赎罪的机会,接下来看其表现就是。”
杨泌昌的罪名呈报上去,也详细说明了与弥勒教勾结的理由,是因妻子身中剧毒,遭到胁迫,结果考虑到弥勒教并未生乱,如今兖州又已风波平息,京师不想横生枝节,杨泌昌只在考绩上得了一个下下等,罚了俸禄,居然连贬官都没有,就这么了事。
这一方面是国朝宽容的风气,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人在替杨泌昌负罪前行。
正是录事参军何金水。
事实证明,皇城司论权柄远不如明朝的锦衣卫,但对犯案官员的吃干抹净,倒是如出一辙,何家的油水就被阎士良带领的皇城司彻底榨干。
何金水还盼着能用家产换得一条性命,却是当局者迷,阎士良搜光了对方的家财,就更要斩草除根,省得将来夜长梦多,因此向京师禀告时,特意加重了罪名。
狄进回返州衙时,就见到一群差役推着囚车而出,为首的正是司理参军胡瑞。
胡瑞大踏步迎出,朗声行礼:“狄同判!”
狄进道:“胡司理这是去?”
“京师有命,将罪犯何金水槛送入京,以儆效尤!”胡瑞的语气里带着喜悦与畅快:“幸得狄三元查清此人罪证,这个贼子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处!”
狄进道:“何金水确是罪有应得,倒是杨节判和郑节推,中书免了他们的罪责,只是考评下等,胡司理觉得如何?”
胡瑞脸上再不复那时的义愤填膺,微笑道:“这也是同判宽宏大量,予两人改过自新的机会,相信他们经此教训,亦会痛改前非,不负同判厚望!”
狄进看了看他:“但愿如此!”
双方分别,胡瑞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何家收押罪人,狄进走入州衙,就见面色红润的吕夷简站在堂前,视线同样看向外面,悠然道:“狄三元走后,便是胡司理接同判之位了,李复古慧眼,识得这般能屈能伸的人才,来日麾下又添一员干将啊!”
狄进心想你真是无时无刻不为对手上眼药,微微颔首道:“百姓需要能屈能伸的好官。”
吕夷简不置可否,转换话题:“狄三元的《洗冤集录》是不是还在完善?”
狄进道:“理无专在,学无止境,自是要寻找错漏,不断更正!”
“好一句‘理无专在,学无止境’!”
吕夷简由衷称赞:“能著《洗冤集录》,除了有过人的才华,悲天悯人的德行,还要有穷究事物之理的雄心,狄三元不妨在此深耕,或能开创一门学说,造福后世学子!”
狄进有些懔然。
宋慈是朱熹的徒孙,正统的理学门人,他编撰的《洗冤集录》其实也在一定程度上反应出了自己的儒家思维,格物致知,以旁艺近大道。
而今吕夷简却从这个版本的《洗冤集录》中,反窥出了几分学术道理,并且敏锐地察觉到可以将之发扬光大,形成一门学说,不得不说,如此见解实在了不得。
但狄进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固然连中三元,却是归功于学习和考试的方法,真想要于文化领域上有多大成就,那就得当专职文抄公了,把几十年后那几门学说搬出来,去糟存精,说服所有文人士子是不可能的,倒是能推动各家的发展。
平心而论,狄进不喜欢那条路,也不想为了自己的学说,整日与那些文人辩论交锋,还是觉得按照现在的风格走下去,更合自己的心意。
吕夷简也只是这么一说,没想到对方是真的能开创,居然还不乐意那么做,又回归正题:“《洗冤集录》推广不易,狄三元此番回朝后,要做好准备!”
狄进笑笑:“刑案著作的空白,就注定了《洗冤集录》的重要性,我倒是不担心这個,何况还有诸位相助!”
两人心照不宣,吕夷简可不是一次推书这么简单,接下来朝野上下的吕氏门生都会支持《洗冤集录》的推广,借助这本著作,吕夷简同样也将展现出自身的影响力,重回太后的眼中。
所以双方的合作只是刚刚开始。
狄进也不客气:“我带公孺回京如何?”
吕夷简心里很疼爱这个小儿子,年龄大了其实也想儿女在膝前承欢,但他更在乎儿子的前程,所以立刻道:“小儿能有狄三元教导,是其福分,他若有懒惰懈怠之处,尽管训诫!”
狄进道:“公孺很是懂事,不过在文教方面,我更青睐应天书院,曾在泰州治水的范希文将任教书院,整顿书院风气,到时让公孺去书院进学半年?”
“范希文……”
吕夷简想到那个曾经通过信件,不亢不卑阐述治水经验,希望得到朝堂支持的范仲淹,目光微动,也认可了这份评价,抚须道:“好!那就让他去应天书院进学半年!”
聊完孩子,以双方的政治默契,倒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狄进办理完手续,正式卸下了兖州同判之位,与吕夷简告辞,返回自己的住所。
刚到房间,一人就转了出来,恭敬行礼。
狄进看向这位志向过于远大的渤海王族:“你愿意随我离开兖州?”
大荣复没有迟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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