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净,打小自五台山出家,当年京师灭门惨案的受害者孙洪,是你还俗的师父……”
刘娥开口,苍老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怜惜:“令师慈悲为怀,医治孩童,是一位善人,不该落得那般下场!”
悟净没想到太后竟还记挂着这起案子,面容难免激动,无法行礼,唯有用头往下用力点了点:“贫僧多谢太后,为先师正名!”
刘娥满意于这样的反应,继续温和地道:“你虽行凶,却是受贼人所惑,早有悔过之心,今大赦天下,老身也可赦免你的死罪!”
然而这次,悟净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贫僧不愿得赦免!”
“嗯?”
刘娥看得出来,这位不是故作推辞,而是毫不迟疑的决然:“为何不愿?”
悟净道:“民间尚知,杀人偿命,伤人服刑,佛门一切恶业中,更以杀业最重!若只因贫僧悔过,便可得赦免,对待枉死之人何其不公?贫僧已贪生多活了这几個年头,不愿继续苟且于世,直到临终前,再追悔莫及!”
刘娥微微眯了眯眼睛。
正当她思索着如何面对一心求死的僧人时,悟净接着道:“先帝于贫僧,本有大恩,若无先帝尊佛,五台山僧院林立,贫僧这等孤儿,恐怕早就丧生于山脚下,根本没有长大为人的机会……”
真宗皇帝,在信道的同时,确实崇儒、尊佛。
崇儒自不必说,宋朝本就扬文抑武,等到了澶渊之盟后,不再打仗,太平岁月来临,真宗更是大肆歌颂孔圣是“人伦之表”,孔学是“帝道之纲”,还撰写《崇儒术论》,在国子监刻石。
至于那在民间广为流传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用词浅显直白,反倒不是真宗所著,而是后人假托真宗之名,毕竟皇帝都劝学了,才愈发有说服力。
尊佛也是真宗所为,五代末周世宗禁佛,宋太祖不知是否受其影响,对佛教态度也很冷淡,直到太宗继位,才认为佛教“有裨于政治”,五台山、峨眉山、天台山等处的寺庙开始重新修建。
而到了真宗即位后,则大力提倡佛教,并作《崇释论》,说佛教与儒教“迹异而道同”,且亲自作佛教注释,因此在真宗统治时期,全国僧徒增至四十余万。
没有真宗的提倡,凭五台山那个时候刚刚重建的规模,如悟净这等孤儿,确实没法上山养着,恐怕就直接饿死了……
对于悟净的感恩,刘娥心中并不完全相信,毕竟普通民众距离天子太远,很难认皇家的好,但脸上顿时多了几分缓和,语气更是带着几分惋惜:“恩怨分明,重君恩师恩,更参悟佛法……实在可惜啊!老身不会收回大赦之命,然也不会强行要你如何!”
“多谢太后!”
悟净再度垂首行礼,进入正题:“宝神奴在牢中,与贫僧说了许多,其中有诋毁国朝,诋毁先帝之事,贫僧不愿相信,却也不可不防!”
“此人更有言,太后当年有一个心结,若善加利用,辽能得大利,这也是他这个契丹人,为现在的辽国,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故贫僧不才,斗胆求见太后,正为了开解这个心结!”
刘娥面色微动:“哦?”
她愿意见这个囚牢里的僧人,正是因为对方手中握有一份契丹谍探所写的《南朝杂记》。
虽然此书哪怕传扬出去,也根本动摇不了自己这位太后的根基,可为了某个原因,她还是不希望看到杂记上的内容泄露出去,为世人所知。
所以既然来了开宝寺,顺带见一见这个犯人便是。
但真正与悟净接触后,又有了不同的感受。
作为阅人无数的太后,更经历过那个特殊狂热的年代,所谓的世外高人她见过太多了,能看得出来,悟净并非那种表面青灯古佛,四大皆空,实则六根不净,甚至利益熏心的出家人。
这个人不为功名利禄,反倒坦然赴死。
可一个无欲则刚的僧人,专为了见自己一面,还妄言开导自己,又能说出什么来?
即便是刘娥,也不禁好奇了:“讲!”
悟净道:“天禧二年,西京有帽妖作乱,又传至京师,闹得上下动荡,人心惶惶,不知太后可还记得?”
听到那年,刘娥心头一动,但整体依旧处于平静的状态,微微颔首:“记得。”
悟净道:“宝神奴极为关心此事,他怀疑帽妖是有人指使!”
刘娥语调平静:“确有贼人指使,是一群方士,妖言惑众,图谋不轨!”
悟净微微摇头:“天禧二年,仍是天书神降的年月,各路方士齐聚京师,为官家贺,那些后来被擒获的术士,为何不向朝廷进献祥瑞,获取赏赐,反倒在两京散发谣言,引发恐慌?”
“或者说,他们既然要伪造帽妖,引发恐慌,也该有后续的降服手段!”
“然这些贼子直到被处死,依旧一无所得,审查案情的官员,内官周怀政是大内都知,外臣吕夷简也守口如瓶,即便是‘金刚会’,也什么消息都没有探听到……”
刘娥目光微微闪烁:“如此,这个契丹人怀疑是谁在背后指使他们?”
悟净道:“宝神奴猜不透,直到从一个太医局的孙姓神医口中,他得知了一件事,又想到了天书封禅的目的,这才觉得识破了帽妖案的真相!”
“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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