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凌想为段霈辩解,但裴晏道:“他自然不知有人要杀他,他满以为那人会和他配合,将惊吓闹到最大,可他没想到,凶手知晓他的计划之后,早已谋划了这一场灯下黑的杀人计划,在众人惊慌失措之时,贴身将匕首刺入了段霈的心腔,一击致命,当时的段霈只怕绝望极了,一场假戏演成了真,他连喊叫都喊叫不出。”
“更有甚至,他有此番作闹本就是凶手怂恿,而当日与他关系颇为亲厚,能提前知晓他如此顽劣行径的会是谁呢?”
裴晏一言落定,连段氏几人都不由自主看向了冯筝,段国公不敢置信,段凌半信半疑道:“冯筝,你可知道我大哥这事?!”
冯筝听得哭笑不得,“二公子这就信了?裴大人编的倒是合情合理,但是否把段霈想的太稚气了,他已经二十三岁了,岂会做这样的闹剧?按大人所言,我是在后来趁乱杀了他,可当夜搜过身,我身上没有凶器,且若是如此,鬼头匕首上怎会有血?那匕首可是牢牢镶嵌在罗刹像上面的,我莫非力大无穷,当着众人把匕首拿了下来?”
“你当然不会拿下鬼头匕首,因为你早就从秦图南遇害的案子中得到了灵感,提前备好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冰匕首藏在身上……”
“冰匕首?!”冯筝“哈”的一笑,“大人实在太会玩笑,那登仙极乐楼内烧着地龙,在那楼里连斗篷都穿不住,冰做的匕首片刻便化?还能杀人?”
“这便是问你初五晚上去何处的理由了”
裴晏看向肃王,“殿下府上,可有一种极其保温之物?冬日可盛热食不凉,夏日可储冰,便是放在烈日之下也整日不化……”
肃王愣了愣,“好像是有这东西,但那似鼎一般,怎么可能用来藏凶器?”
“殿下有所不知,此铸造之法源自北齐,后来传入长安,如今已有铁器铺子会打造香盒大小的暗盒,而那鬼头匕首刃口长不过五寸,用来保存冰匕首,不说整日,最起码一两个时辰不化,而当日若我没记错,冯筝你系着一条玉珏腰带,若将暗盒藏在腰带之下,因冬日衣着臃肿,而你彼时浑身是血,很容易被差役们忽略。”
裴晏说完,不等冯筝反驳便道:“这还要多谢薛姑娘,是她发现了储冰之物找到了那家铺子,我们派人仔细查过,就在初五晚上,有人遮掩面容去铺子里定做了一个六寸长短的冰盒,又于十三那夜去取,铺子里的伙计们虽未见过那人真容,可其身形与声音,与你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这藏冰的暗盒,你还于去岁去城外百里镇上买过那致幻鼠尾草之毒,而就在大年初三,你去城外给登仙极乐楼定制青面罗刹的工坊之中打探过鬼头匕首的形制,这三次你都掩着面容,可同样的身形与声音,绝不可能是巧合!”
若一开始段氏之人还不信凶手是冯筝,有如此多的“巧合”被查出,连他们也开始松动,段凌便道:“巧合太多便是有意为之了,冯筝,我不愿相信你是谋害我大哥之人,可这么多巧合,你要如何解释?!”
冯筝一副怒极反笑的屈辱之态,“二公子又信了?天下男子何其之多,似我这般身形这般声音的又何其之多,怎能凭着似是而非的证词便肯定是我?我对段霈忠心耿耿,我只希望他功成名就好荫蒙于我,我怎会害他?我哪来的动机?!”
“你有动机”
裴晏目光如剑,“你夫人就是动机!”
众人听得惊疑不定,冯筝的面色也青白起来,但他很快费解道:“这是哪跟哪啊?裴大人越编越糊涂了,我夫人去岁出了意外,怎么和段霈的案子扯的上?这都过了多久了,我都一心想求娶新夫人了,你怎么还在说先妻之事?”
裴晏面不改色,继续逼问道:“你夫人是意外?当日那名叫汪庆的凶徒,是以武拘捕才被重伤?一个恶徒之死无人在意,但你夫人之死呢?马车意外翻倒,车夫和婢女都只在跌在半山腰,为何独独你夫人跌到了山谷最低处?就算跌的伤重而亡,可又怎会全身遍布骨伤,又怎会被锐器施暴?又怎”
“裴少卿!!”
冯筝陡然拔高了声量,“请裴少卿慎言!先妻已是亡人,请裴少卿莫要污蔑先妻清誉!裴大人非要说我是凶手,不如先解释解释那枚血指印是何缘故!凶手分明留下过指印,那可是板上钉钉的线索,本来只凭那枚指印便可排除我的嫌疑,但裴少卿硬是抓着我不放!莫非是欺我身后无人?!”
“什么血指印,确定是凶手的指印?”
冯筝面皮抽动,眼神都阴鸷起来,但一听有凶手留下的指印,便是齐胤都忍不住多问一句,冯筝趁势哂笑道:“齐大人还不知道吧,凶手在现场留下了一枚血指印,指节与纹路都还算清晰,我们所有人都比对过,当时大理寺已经比对出了几个嫌疑人,我并不在其中,可也不知怎么,忽然就一口咬定是我害了段霈,肃王殿下、国公爷,你们怎么能容忍大理寺如何颠倒黑白?!”
冯筝神情激愤,肃王当即想起此事来,看着对面锦衣华服的太子三人,他不禁道:“是啊,这一条线索至今未解,那血印是凶手留下,是你们确定了的,如今认定冯筝是凶手,这血指印如何解释?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冯筝跟着惨戚戚道:“王爷息怒,这案子牵扯重大,血指印指向之人更是贵不可及,自然先找个替罪羔羊要紧,一枚血指印而已,既无法解释那便无需解释了,反正”
“谁说血指印无法解释”
眼看着冯筝给大理寺栽上了包庇权贵之名,一道清灵悦耳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众人循声望出去,眼瞳皆是一亮
漭漭夜幕中,姜离披着一袭月白曲水兰纹斗篷踏月而来。
她神容清婉,步履似风,眨眼功夫便进了堂门,她不急见礼,只将沉凝的目光落在一脸嘲弄的冯筝身上,待在冯筝身前站定,她回身打开怀夕手中食盒,下一刻,竟从食盒中捧出了一盘新鲜的糕点来,“冯公子受惊了,这一份点心为公子压惊”
冯筝先是一脸莫名,又看向那盘精致的糕点,刚看了两眼,他面色微变,竟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姜离一脸诚恳道:“这点心是登仙极乐楼的绿豆香芋糕,是近日新品,案发当夜冯公子和其他人一同用过的”
冯筝呼吸急促起来,而姜离面无表情一笑,“冯公子在害怕,是害怕患有浊瘀痹之症而引发指节发肿的事实暴露在人前吗?”
第128章 揭破真相2
“浊瘀痹之症?!”
李同尘反应极快地喝问一句, 直到这时,姜离将点心放回食盒,这才盈盈下拜行礼,太子李霂是她的姑父, 当先道:“免礼吧, 泠儿, 你适才所言是何意?”
姜离这时快速地与裴晏对视一眼,道:“因此前帮大理寺验毒的缘故,此案内情我知道几分, 冯公子嫌疑颇重,但如他所言,此前关于血指印这一点,衙门的确不曾找到有力的证据解释, 我们甚至一度怀疑此番作案乃有两人合谋”
说至此,姜离目光一转看向了冯筝的双手,“那血指印只能留下大概得指纹纹路与指节粗细, 当日比对, 的确排除了冯公子, 但就在今天晚上, 我忽然想通了冯公子的厉害之处, 十九那日, 我曾与裴大人一同去段氏拜访,当时便遇见过冯公子, 那时冯公子正在帮忙治丧,并不忌讳活儿粗重, 搬供桌,移供品这等事都不假手于人。那时, 我曾看到冯公子双手沾了不少污渍,甚至连指甲缝中都不够洁净,似乎有紫黑污泥似的,当时我想,或许是香灰或许是什么污垢,总之能看出冯公子对段霈的丧事十分尽心。”
“直到适才夜幕初临,我遇见了我们府上一个厨娘,她受了烫伤,这两日正在敷草药,那草药将布匹染成了紫褐之色,我看到那颜色之时,忽然觉得十分眼熟,想了半晌,我记起来数日前冯公子搬供桌那一幕”
姜离一边说一边仔仔细细地看他的手,“当日冯公子指甲缝隙中的其实不是污泥,而是包敷草药之后留下的痕迹,若未猜错,应和我府上厨娘一样,用的是紫草,紫草有清热凉血,活血解毒,透疹消斑之效,除了治疗外伤之外,通常,或用来治疗浊瘀痹之疾,也就是寻常人们所说的痛风,此症能引发关节肿痛,而若案发当时,正值冯公子病发,指节发肿,那当时留下的指印,岂非与日常的他大不相同?”
姜离语声清越,说至此,众人皆露恍然之色,冯筝咬紧牙关,面上的镇定一点点被阴郁覆盖,他阴恻恻地盯着姜离,姜离却不以为意。
她继续道:“之后我想,冯公子年纪轻轻,且能入金吾卫,必没有众所周知的疾病,那他所患的浊瘀痹之症多半与发物有关,且他平日里隐瞒的极好。于是我跑了一趟登仙极乐楼见了苏掌柜,据他说,当天晚上所有的酒菜里只有这一道点心是新上的,里头以芋头与绿豆为主,而凭我行医的经验,我的确见过有浊瘀痹的病患会因这两样食材诱发病症,所以我请苏掌柜送了我一份点心,倘若冯公子认为我说的乃是污蔑,那大可当堂试试这点心,看他的手会不会因此物发肿”
姜离说着又是一笑,“当然,即便冯公子的手十分巧合的发了肿,也仍然有和血指印不匹配的可能,届时冯公子同样能排除自己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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