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的马车走动起来时,姜离有些不适地揉起了额角。
怀夕早看出不对,“姑娘,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奴婢看您脸都青白了,那宁公子也真是怪自作多情,还以为您是在担心他”
“我想到了那日入登仙极乐楼的情形。”
姜离虚虚闭着眼睛,片刻前的场景与七年之前交错,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了起来,“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复盘,一直在想当年入登仙极乐楼前前后后遇见过什么人,有何异常,但思来想去,除了林瑕,我还是想不出第二个动手之人,但为什么呢?那林瑕甚至不知自己被人调查过,即便知道,他对我下手是为何?”
怀夕道:“会不会是怕人发现他才是令东宫染疫之人?看到姑娘跟踪他,他便下了杀手?甚至他都不一定认识姑娘”
姜离缓缓摇头,“不像”
姜离揉着额际,忽然,她睁开眸子道:“我如今想来,甚至有一种他是故意引我上楼,一早便知道有那场大火”
怀夕惊骇道:“他是刻意想谋害姑娘?可为什么呢?”
姜离苦笑一瞬,“我也不明白,也或许是这几年我对此事耿耿于怀,却又无证据,想偏了也不一定,但……适才那循着声响,亦步亦趋跟上楼之感,实在太像当年了……”
当年事发太过突然,后来重伤半年,直令姜离模糊了许多细枝末节,但哪怕如今回忆越来越清晰,姜离还是难已勘破,她想不明白何人会致自己于死地。
深吸口气,姜离道:“还是先等着见宁娘娘罢。”
姜离想知道宁瑶作何打算,直等到五月二十二这日,才得了宁瑶传信召见,理由自然还是请她给宣城郡王李瑾看诊。
姜离入东宫,先去景仪宫面见了薛兰时,得知她给宣城郡王看病,薛兰时倒是一副如常神色,她如今有孕在身,全当给自己孩子求福德了。
待到了景和宫,是素玉和宁珏在外迎接。
姜离看了眼他左肩,“伤如何了?”
宁珏一笑,“好多了,请吧,阿姐在等你”
入了景和宫前殿,便见宁瑶一袭月白宫裙站在窗边候着。
姜离见了礼,宁瑶请她落座道:“姑娘那份文卷我已经仔细看过了,这些年下来,我也懂了三分药理,我认为姑娘说的有理”
姜离心头微松,可宁瑶接着道:“但有一点我不明白,就算肃王下毒不足以杀死翊儿,可那广安伯施针有误,乃是当年许多人做过证的,姑娘何以认为他施针也不能致死呢?甚至,姑娘觉得广安伯也像那位明太医一样是被冤枉?”
肃王伏诛多日,自看了姜离文卷,宁瑶前前后后想了许多,明肃清含冤之事她自然也一清二楚,姜离见她这般郑重,自是看到了希望。
姜离道:“娘娘,那位广安伯乃是当年的太医令,那伏羲九针更是他府上家传绝学,这样一个人,我是不信他会出现施针有误,从而治死人的纰漏,当然,万事无绝对,所以我一直想来见娘娘,到如今,再没人比娘娘对小殿下的病情记得更清楚了,且若还有其他人对小殿下动了手,那此间也一定会有破绽。”
宁瑶道:“当年我还不懂什么医理,本来翊儿的病情都记录在案的,可那一场火……其实这也是我今日见姑娘的缘故所在”
“游之说裴世子也疑那场火有异,其实当年我又何尝没怀疑过?但那时禁军查下来并无异常,我便也只能当做意外了,这几日我又私下探问了一番,时过境迁,更毫无踪迹可寻,但这疑问始终未在我心底打消。”
说至此,宁瑶沉沉道:“既如此,再不愿看到这般结果,我作为翊儿的母亲,也只能一探到底,姑娘想问什么便问吧”
姜离道:“小殿下病程是如何变化的?”
宁瑶默了默,道,“当年……疫病入东宫是在九月末,起先是几个武卫有发热之状,后来不知怎么,翊儿也跟着高热不退,当时我便觉不妙,没两日他便出现寒战,头痛、呕吐之状,确定染疫无疑……”
“起先是药藏局主治,但翊儿病况复杂,来势迅猛,眼看药藏局制不住,父皇特意令尚药局与太医署会诊,如此,便有了七八位太医为翊儿诊治。”
“至冬月初,翊儿疫病初愈,总算不再发热,但其并发遗症却时轻时重,我现在还记得他上腹抽痛,双腿浮肿,呃逆、心悸、汗多,有几日食水难咽,夜里也极难入睡,好容易睡着了,却总说胸口被大石压着,生生憋醒,即便入睡,也常噩梦连连,几位太医不敢大意,直至腊月初翊儿情况总算好转了些。”
“当时能入睡了,只肠胃仍差,出汗多,精神也不济,但比起先前已无性命之危,那时我还想着,就这么用药,除夕之前总能好个八九分”
说至此,宁瑶语气沉痛起来,“但到了腊月中旬,翊儿的病又现反复,当时我不明白,如今想来,应是李昀下毒之故,他又有了窒息、胸闷、心悸诸状,五脏六腑时而发痛,但又诊不出病灶,太医们也觉棘手……但我记得很清楚,到了腊月二十四前后,翊儿的病情见好了,那日天降大雪,他多日未出含光殿,我还陪他去玩了一会儿雪,当时我也想不到,那竟是他最后一次走出殿门。”
姜离紧声问道,“那殿下之病后来何以迅速恶化呢?”
宁瑶攥紧指节道:“是二十五开始精神逐渐萎靡的,至二十九夜里,半夜吐了两次,我抱着他时,他手脚都在发抖,看着像极冷,但身上又出大汗,那汗水将寝衣都浸湿了,面上亦是一片潮红。我觉得不对,忙唤人请太医来,一众太医来后施针的施针,用汤药的用汤药,眼看着精神好些了,可到了三十午后,翊儿却时昏时醒了。到那时我都没想过他会死,我记得那日傍晚,他又开始呕吐,没多久便陷入昏迷,太医们来诊脉,只说他心脉衰微,五脏俱损,已是无力回天,我就那么看着他咽了气”
宁瑶闭上眸子,深吸口气后才睁开,“翊儿用的汤药每日都有人试,无一人有中毒迹象,查来查去,只有广安伯施针连日变幻,没个章法,也无法试针。后来有太医指出广安伯施针有误,广安伯做了解释,可太医们却不认其理,再加上他有个为皇后娘娘看诊的义女,那义女会他的绝学,其证供也证明他用针不妥,最终,罪责便到了广安伯身上。”
姜离心头窒闷一刹,默了片刻才道:“既核查过,那至少表面上的用药不会出错,若有其他人动过手脚,那也一定是像肃王这般手法隐秘的慢性之毒,娘娘可能想到当年常在小殿下身边之人有何异常?”
宁瑶摇头道:“伺候的人虽多,但能日日接近翊儿身边的,也就只有我和素玉罢了,所有食水我们都十分小心,也都有人试毒,旁人根本没机会趁虚而入”
说至此,宁瑶 忽然道:“哦,还有一人,郑良媛的姐姐郑文汐,当年她颇得殿下宠爱,亦颇会为人,她有心与我交好,也是真的对翊儿尽心,那段时日她帮了我不少,我正是念着她的好,后来才对她妹妹多有照拂。”
姜离忙问:“她帮了娘娘什么?”
宁瑶唏嘘道:“她比我年轻,性子也活泛,常来陪翊儿说话逗乐,偶尔伺候食水,但她知道规矩,从不带自己殿中的膳食来。她还学过按扤之术,尤其那双手柔若无骨,翊儿病后双腿浮肿,全靠她日日来帮翊儿活络筋骨。”
姜离本有怀疑,但听郑文汐从不沾膳食,疑虑便消了几分。
宁瑶平日里少忆旧事,如今提起郑文汐,也是尤有余悲,“对文汐,这几年我心中仍是负疚,翊儿去后,我沉浸在悲痛之中一病不起,我怎么也想不到她替翊儿收拾遗物时竟会染病,我当时卧病在床,连她最后一面都未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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