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夜色如墨,月浓星淡,杜兰泽竟然邀请金玉遐去她的房间一聚。
杜兰泽的语气很是秉公持正,仿佛她与金玉遐没有任何私交。直到他们一同踏过门槛,杜兰泽才说:“师弟,我有一事不解。”
金玉遐跟在她的背后,道:“何事?”
杜兰泽转过身,面朝着他:“为何是你来辅佐殿下?”
金玉遐对她没有丝毫隐瞒:“师姐有所不知,京城的局面十分错综复杂,不久之前,我的舅父投靠了大皇子。”
金玉遐关紧房门,倚着门框。室内并未点灯,他在月光下打量她的神色:“谁都能登基称帝,唯独大皇子不能,母亲命我来辅佐公主,一是为了你,二是为了自保。在公主面前,我并无一事隐瞒,师姐大可放心。”
杜兰泽上前一步,仔细审视他的面容:“今日早晨,你与公主议论时政,为何没提到你舅父一家和大皇子的关系?”
金玉遐略微弯下腰来,同她窃窃私语:“只因小谢将军在场,我对于他,知之甚少,总不能交浅言深。”
杜兰泽又问:“倘若只有公主在场,你是否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然,”金玉遐正色道,“为人臣者,自珍自重,绝不可隐瞒主公。”
杜兰泽道:“确实。”
金玉遐的唇边微露一丝笑意:“今日我和殿下闲谈 ,殿下常说‘确实’二字,师姐今晚也说了这两个字。依我之见,师姐与殿下私交甚密。”
杜兰泽拧开火折子,点亮一盏油灯。火光跳跃之时,她说:“师弟心细如尘,也懂得看人识相,理当多为公主分忧,切莫谦虚过甚,免得公主以为你一无所长、资质平庸。”
金玉遐朝她行了个抱拳礼:“师姐的教诲,我当谨记,时候不早了,若无要事……”
“请回吧。”杜兰泽比他还先开口。
金玉遐怔了一怔,却也不曾停留。他离开杜兰泽的房间,连一盏灯笼都没拿,全凭自己的记忆,在夜色中摸黑走回了他的住处。
*
长夜漫漫,空凉如水,侍卫们居住的屋舍中弥漫着一股草药味。那味道经久不散,聚集在房内,既甘又苦,使得齐风倍感沉闷。
齐风的伤势未愈,手臂仍在渗血,每天早中晚都要换药。他从来不怕痛,但他最怕卧床养病。
燕雨来看过他三四回,每次都说:“弟弟啊,我的好弟弟,我这个做哥哥的,可真羡慕你。我的伤好了,要去巡逻了,你还能躺在床上,每天睡到自然醒,传唤大夫伺候你。你在这儿养伤,真比在皇宫里养伤舒服多了……”
齐风就说:“兄长,干脆我砍你一刀,你也能陪我躺下。”
燕雨一溜烟跑没了影。
窗外日影西斜,逐渐沉落,弯月挂上树梢,夏夜的蝉鸣越发聒噪。
屋子里沉静无人声,这世上仿佛只剩下齐风一个人。
齐风把他的剑放在枕边,倒也不觉得孤寂。他无父无母,除了燕雨再无亲属,除了华瑶再无牵系,他把自己的剑当做了唯一的朋友。
齐风的父母死得早。那一年村里大旱,随处可见饿死的人。齐风还记得忍饥挨饿是何等煎熬。那时候,他头晕目眩,腹痛心慌,走一步路,喘三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了下来。
总之,齐风和燕雨一起埋葬了父母,跟着村里的老弱病残一路向东乞讨。恰逢官府开仓赈粮,他们兄弟二人混在一群流民之中近乎疯狂地争抢馒头。官兵看中了他们,将他们举荐到州府学武,州府又把他们送进皇宫,再然后,齐风遇见了华瑶。
华瑶挑选侍卫的那一日,齐风才刚满十二岁。他和燕雨都被带到了皇宫的校场上。他从始至终都没抬过头,也不知怎的,他莫名其妙地被华瑶选中了。
彼时的华瑶年仅九岁。她比齐风矮了很多。但她的气势丝毫不弱。她高高兴兴地把他领回了宫,边走边说:“我也有侍卫了!我也有侍卫了!”
从那以后,齐风就在淑妃的宫里当差。
淑妃和华瑶都是很好的主子。她们不会滥用酷刑,也不会克扣奴才的份例,其他宫里的侍卫都很羡慕齐风和燕雨。
或许齐风前半辈子的运气都在皇宫里耗尽了。因此,他如今的痴心妄念所结成的幻想,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实现的。
他抬起一只手,掌心朝上,手背掩住了双目。他忽然听见华瑶的声音:“你还好吗?”
齐风以为自己正在做梦。他如实说:“不好。”
华瑶坐到了他的床边:“你说什么,很不好吗?我去给你找大夫 。”
齐风一时情急,左手拽住了她的衣袖:“殿下。”
他的左手尚未复原,不能使力,如此一拉一拽之间,伤口立即崩裂,鲜血直流,浸湿了白色纱布。
他低吟出声,几乎要从床上摔落。
华瑶连忙扶住他。他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似乎从她骨头里透出来,又慢慢地飘进他的眼里和心里。他不由得握住她的手腕,隔着单薄的锦缎布料,似乎能感受到她温热的肌肤,他的呼吸越发急促:“求您,别找大夫。”
华瑶疑惑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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