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没有理睬葛巾,直接带领众人走进了寨子。她的举止散漫而疏懒,没有一点戒备的样子,黑豹寨的守军见状,自然也松懈下来,大开方便之门。
众人顺利地深入黑豹寨的腹地,聚集在一栋高楼的大堂内,此处的摆设雅致,桌椅家具都是黄梨木、红檀木打造,状貌古朴,纹理非常讲究。靠墙的铜炉里焚着香,飘散着一缕一缕的淡烟,长桌上摆满了酒肉饭菜,散发着一阵一阵的香味,菜式包括猪肉包子、松仁梅花糕、碧香粳米汤、鸡丝火腿的薄饼小卷,全是虞州的家常名菜,大大地勾起了虞州人肚子里的馋虫,就连赵惟成都抿了一下嘴唇。
华瑶微微一笑,大方地邀请秦三、赵惟成及其随从落座。
她甚至亲自为秦三倒了一杯酒。
秦三置之不理,根本就没打算动筷子。
没过一会儿,华瑶的侍卫忽然送来了一只木匣,其中装满了葛巾寄
给黑豹寨的信件。
秦三仔细地读过这些信件,眉头越皱越深,怒火越来越旺。她朝着葛巾骂了一句:“真是你写的?葛巾,葛知县,我呸!敢情山海县的寺庙、赌场、妓院都有你一份?你贪这么多钱,花得完吗?贼喊捉贼啊,你这是……”
秦三念出了葛巾的措词:“黑豹寨,袁天王,敬启!”
她一巴掌倒扣信封:“敬你的头,去你爹的!臭读书的!你耍我?!”
葛巾知道自己即将大祸临头,倒也不慌不乱。她单手负后,立在大堂的正中央,四面八方环绕着华瑶的侍卫。身处如此险境,她一个文弱女子是怎么也逃不出去的。
葛巾破罐破摔,直言不讳道:“我是贪了钱,我贪了!为官十年,贪了四万银元!均算下来,每年仅有四千!这在你大梁全境上下,就算是一等一的清官、好官!”
“放肆!”华瑶怒骂道,“你贪的每一分钱,都是民脂民膏!”
葛巾脖颈的青筋若隐若现。她扬起袖子,指着华瑶,高声道:“全天下的人,谁都能咒骂我,唯独你们高阳家不能!天下人都是高阳家的奴才!你们穷奢极欲,横征暴敛,耗尽一国之力供养一家子吸血虫!你们无德无能,失尽了天下的民心!昭宁二十一年,我兄长在南方四省清剿倭寇,倭寇将他活捉,向朝廷讨要赎金,三万银元,只要三万!朝廷不愿给!区区三万,断送了兄长的命,他被剁成肉泥、挫骨扬灰!!我为何还要替你们高阳家的朝廷卖命!高阳华瑶!你有本事就立刻杀了我!!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我死得其所!!”
华瑶和谢云潇都坐在厅堂的上位。
葛巾发话之前,华瑶还在拨弄谢云潇的手指,像个昏君一样,悠闲地把玩他的骨节。她没料到葛巾也是一名舌灿莲花的文臣,颇有一股舍生忘死的气势。
华瑶不禁感叹道:“你兄长在南方杀倭寇,而你呢,你在北方,帮着贼寇杀平民。朝廷欠你兄长三万银元,你一个人就贪了四万,功过相抵,你不必喊冤叫屈。”
她从容不迫地站起身,向着葛巾,款款而行:“你兄长壮烈捐躯,我敬他是个豪杰。但你杀人放火抢钱,勾结土匪,拐卖人口,手上的每一分钱都带着血,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讲几句真话,可不是在骂你。”
她神情淡漠地看着葛巾:“昭宁二十一年,你兄长去世,在这之前,你已经和三虎寨结盟了。葛巾,你在我面前是一条狗,在平民面前是一把刀。你对平民的苦难毫无怜悯,对自己的遭遇大悲大叹,你所谓的道义,无非是自私自利!”
葛巾郁结于心,蓦地咳嗽起来,腰杆也渐渐弯了下去。
华瑶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我不打算杀你。我只想知道,皇后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第99章 倦枕红尘 这天地太大、太广、太无边无……
葛巾曾经多次传信回京,皇后的答复只有寥寥数语。
葛巾担心皇后判定她办事不力。她做梦都想杀了华瑶,几乎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华瑶的身上,却忽略了京城瞬息万变的形势。她心中暗恨,目光凌厉地盯着华瑶,沉声道:“无可奉告!”
华瑶不怒反笑:“刚才你还有一肚子的怨言,这会儿竟然没话说了?”
言罢,华瑶拍了两下手,命令侍卫把葛巾带走,软禁在黑豹寨的厢房里。
葛巾正要破口大骂,侍卫就点了她的哑穴。她嘴里讲不出一个字,心里又惊又惧,双眼都瞪大了,死死地盯着秦三,直到侍卫把她拖出大堂,她的目光还像狗皮膏药似的黏着秦三不放。
秦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她仿佛也变成了哑巴,满心的愁绪无从消解,混乱的思潮在脑海中颠来倒去。
在她看来,葛巾的一席话就像是一场大火,烧烂了官场的遮羞布,留下一片细碎的烟尘,在那烟尘之中,依稀可见百姓的膏血。
大梁朝民风开放,男女皆可做官,然而,女官的数量远远比不上男官。这样一种艰难的境地中,葛巾不仅坐稳了官位,还造出了一些政绩,肯定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但她勾结土匪、拐卖妇孺,犯下了滔天的罪孽,却没有丝毫的悔改之意,这让秦三极为失望。
秦三做了几年的武官,也懂得虞州官场上的规矩。官场的人情往来,总要以“权”字为首、“利”字当先,在“权”和“利”的面前,“法理”二字是形同虚设的。
正如葛巾所说,大梁朝有不少贪官污吏,那些贪官就像平原上的野草,盘根错节,息息相关,很难被根除。
秦三甚至不能因为“贪”而去指责那些官员,“贪”的背后,是党派之争,也是社稷之重,而她一个小小的武官,在澎湃汹涌的宦海波涛之中,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自保了。
想到这里,秦三越发惆怅。她不怨天也不怨地,只怨人命如蝼蚁。
秦三出身贫寒,父母都是一穷二白的佃农,在这虞州的官场上,或许没人比她更清楚贫民的生活有多苦。
那种苦闷就像一杯苦酒,滑过她的喉咙,掠过她的肺腑,游遍她全身的关窍,带来一种呼吸不畅的窒闷之感。她忽然很想摇旗呐喊,极大声地呐喊,把皇亲国戚都痛骂一遍,把山海县的官员都暴打一顿,但是,骂完了,打完了,这世道也不会变好,这朝廷也还是原来的样子。
秦三仰起头,痛快地饮下一杯烈酒,辛辣的酒水填满了她空荡荡的肠胃。她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满脑子都是“官匪勾结”四个大字。
正当此时,华瑶从秦三的身旁走过,一句一顿道:“葛巾勾结土匪,鱼肉百姓,公然谩骂皇族,犯下了弥天大罪,按律当斩。”
“殿下息怒!”秦三赶忙道,“葛巾是朝廷命官,就算葛巾有罪,卑职也不能当场斩了她。卑职必须把她押送到衙门,等候上头的发落。”
华瑶微露笑意:“你倒是挺守规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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