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淡淡地笑了笑:“我责罚你的兄长,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比燕雨强得多了。他偷懒耍滑,你勤奋刻苦,他粗枝大叶,你谨慎小心,你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齐风攥紧了那一块干净的手帕。他的思绪随着华瑶的声音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心头滋生了一种隐晦的担忧。他一直记挂着燕雨的安危。
燕雨在三公主的府上受过罪吗?他和杜兰泽是不是安然无恙?顾川柏有没有故意为难他们?这些问题的答案,齐风无从得知。
齐风浑浑噩噩,疲惫不堪,话也说得颠三倒四:“我……我和兄长有通感,他的喜怒哀乐,我都能感觉出来……”
华瑶忍不住问了一句:“燕雨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齐风含糊不清地低语道:“他好像很焦躁、烦闷、怏怏不乐。他和杜小姐的处境,恐怕不比我们好多少……燕雨是经常偷懒耍滑,但他……他绝不会出卖我们,死也不会……”
“好了,我知道了,”华瑶格外温柔地帮他掖了掖被子,“我和燕雨也是一起长大的,我当然明白他的本性。杜兰泽心思缜密,又有深谋远虑,我姐姐暂时不会动她一根毫毛,更不会处置燕雨。你别想那么多了,快睡吧。”
言罢,华瑶吹灭了蜡烛,与谢云潇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房间。他们二人一路无话,坏消息就在这时候传来了。华瑶的暗探风尘仆仆地送来急报——驻守邺城的叛军连夜出发,将在明日抵达彭台县。
这一批叛军足有三万多人。他们在邺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把年轻人的脑袋砍下来,串在粗糙的麻绳上,悬挂于邺城的城楼。由于死者众多,那些人头也有成百上千个,就像一面密密麻麻的、血肉淋漓的旗帜,在半空中迎风招展。浓黑的头发、空洞的眼眶、红白相间的脸皮,无一不叫人毛骨悚然。
华瑶听完他们的恶行,仿佛闻见了一股血腥气。她试着运功调息,额头却冒出了涔涔虚汗。等到暗探走后,她拽住谢云潇的袖摆,似乎马上就要昏倒了。
谢云潇立即搂住她:“卿卿,切莫忧虑,你重伤未愈,应该躺在床上休养。敌军三万多人,我军一万多人,兵力相差并不悬殊,守城也比攻城容易。今夜我带兵出城,伏击敌军,明日必定传回捷报。”
他扶着华瑶坐到了一张软榻上。她侧倚着软枕,被淡薄的烛光照耀着,乌黑的长发如黑缎般散开,从他的指间慢慢地划过。
他半低着头,细看她的神色,只见她脸上无悲无喜,无恨无怒,眸光深沉而平静,像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湖泊。
她轻声说:“你不必安慰我,我也不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虽然官兵还有一万多人,但是,不少人的身上都有伤。你是神勇无敌,官兵的武功远不及你,他们前几日才拼尽全力,如今的士气是较为低落的,官兵应当转攻为守,转战为袭。”
她轻轻地敲了一下烛台。直到此时,她才注意到,她的指甲颜色与往日不同,竟然从粉色变成了白色。她气血亏损,脉象涣散,无论如何都不能动武,正如汤沃雪所言,她至少要再休养半个月。
这一瞬间,华瑶的脑海里闪过千百万个念头。
华瑶与谢云潇对视片刻,郑重地说:“我会把官兵分成四队,镇守城墙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你不必出城迎战,只需率领精兵两千人,在城中救急救难。哪一方的守军求援,你就要立刻赶到……”
谢云潇似乎猜到了她的计策:“你自己呢?”
华瑶从容道:“我肯定也得在战场上露个脸。否则,敌军见不到我的人,便会造谣我受了重伤、没了命,那官兵的士气急转直下,彭台县恐怕就守不住了。”
谢云潇严肃道:“倘若你去了战场,倒真有可能没命。”
他紧抓着她的手腕:“外面的那场瓢泼大雨,至少会下几天,你的伤口沾了水,必定红肿不堪、痛痒交加。你原本就有严重的内伤,后背的外伤一旦恶化,你再后悔也无济于事。外伤溃烂,内力散失,心肺虚损,气血衰竭,这些不堪设想的后果,你可曾考虑过?”
华瑶把头扭到另一边:“你不要吓唬我。”
谢云潇捏着她的下巴,缓缓地将她的脸转了回来:“并非我危言耸听,卿卿,你绝不能以身涉险。”
华瑶道:“你这是劝人的态度吗?你就是想吓唬我。”
烛光映在她的眼里,闪闪发亮,灼灼生辉,比水晶更剔透澄澈。但她似乎有些动怒了。不久之前,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今,她稍显烦躁不安。这一方面是因为敌军阴魂不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和朝廷并非同盟,朝廷随时都可能以“通敌叛国”的名义剿杀她,而她身在秦州,有理说不清,有苦诉不出,宛如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谢云潇对她的怜意更深。他不假思索道:“我怎么舍得吓唬你?我每天都想尽可能多地了解你。”
华瑶道:“那还是我更实际,我每天都想,尽可能多地亲亲你。”
谢云潇的目光在她唇上停了一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她哪里经得起这种撩拨?马上就亲了一口他的侧脸。
她还坐到了他的腿上,悄悄对他耳语道:“你是我的,你的身体和魂魄都属于我。”
谢云潇收手轻揽她的腰肢,低声回应道:“或许吧。”
说来奇怪,如果谢云潇故意逢迎华瑶,华瑶反倒觉得兴味索然,但他这样一副若即若离的态度,就让华瑶的兴致尤其热烈。她在他的颈侧亲了又亲,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喉结。他任由她玩了一小会儿,才把话题扯回了正事上。
华瑶一时没有主意。她也不强求自己,老老实实地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晨,华瑶在谢云潇的怀抱中醒来,依然有嘈嘈杂杂的雨声涌入她的耳朵里。她跑下床,看着外面的景象,忽然心生一计。
彭台县有一座石砌的高塔,高达十余丈,塔身的倒影落入了芝江,塔顶的尖头穿入了天空,站在这座塔上,便能俯瞰全城,声音也能传得很远。
当天上午,雨还没停,华瑶在侍卫的护送之下,走进了那座高塔。四面八方的人都举着伞,她连一滴雨都没淋到。她安安稳稳地站到了塔中,面朝着一扇窗户,以“演练”为名,召集了不少官兵,众人见她的神色一如既往,便也不再轻信传闻所说的“公主重病未愈”。
华瑶亲自敲响战鼓,指挥众人排布军阵。她站在高处,更方便检视军容。
秦三、祝怀宁、许敬安、陈二守都遵照华瑶的调度,各选了一批人马,驻守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城墙。
午时才刚过不久,雨势还没有丝毫减缓,敌军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总共三万多人的一支军队,集中所有兵力攻打秦三所在的东面城墙。
秦三临危不惧,率众拉弓放箭,投石扔弹,把敌军的前锋杀了个片甲不留。
那敌军还要再战,谢云潇已经带兵赶到。他的剑光如旋风,身影如疾电,许多人临死之前都没看清他到底长什么样,只知道他穿着一身飘逸的黑衣,剑上满是流不尽的鲜血,经常把人连头带肩地斩断半边,就像一个收尽凡人魂魄的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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