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吟了一会儿,才说:“华瑶并不无辜,雍城的税银,早已被华瑶拿走了一半。华瑶勾结凉州商人,在凉州东境的土地上,种植培养羌羯的农作物,她侵占的田产,至少也有上万亩……这位公主的罪恶行径,你是一概不知,我和父亲怎能不担心你的处境?”
谢云潇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的态度。
他依旧平静地解释道:“去年冬天,羌羯的军队越过边境,四处烧杀抢掠,数千亩良田因此荒废。这些荒田被公主分给了凉州东境的流民。所谓‘羌羯的农作物’,名为土芋,二哥也见过,比起稻麦,土芋更耐旱,长势更快,出苗后两个月,便能收获果实,可用于救灾赈荒。”
谢云潇说的都是实话。在华瑶的治理下,雍城的元气恢复得极快,土芋也出现在了穷人的饭桌上,使他们熬过了去年的饥荒。
戚饮冰听他这么一说,不再讨论“侵占田地”,只把话题转回税银:“就算公主这方面做得不错,她也不应该挪用雍城的税银。她贪污受贿,贪赃枉法,实在算不上光明磊落。”
哪怕是再迟钝的人,都能从谢云潇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不耐烦。他道:“公主既有慈悲之念,又有仁义之心,不过你固执己见,我何必多费口舌。”
戚饮冰扭头看他:“你好大的架子,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跑了?!”
剑风凭空乍起,荡开了两扇木门,转瞬之间谢云潇已经走远了。
戚饮冰飞快地追了上去。她知道谢云潇的耳力极其敏锐,便用一种轻微的气音向他传话:“你知不知道,父亲遭遇了什么?”
谢云潇立刻驻足了。
第124章 静候悬鱼际 古今成败,世代兴亡,不过……
天边滚过一道道闪电,雷声轰隆,汹涌而至。
雨水似有瓢泼盆倾之势,不断地浇灌着大地。雾气变得更浓了,浓得几乎散不开,周围的一切都化作了渺茫的虚影。
走廊上没有一盏灯,戚饮冰肃然静立着,立在湿冷的寒夜之中,她周身像是笼罩着一层严霜。
少顷,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去年冬天,父亲在月门关抗敌,受了重伤。他伤还没好全,就收到了大哥的死讯。”
谢云潇心绪已乱。他只问了一句话:“现如今,父亲痊愈了吗?”
戚饮冰抬起头,脸上是一种惘然的神情:“父亲心力交瘁,人也苍老了许多。他经历了丧子之痛,两鬓都添了白发,内功折损了大半,武功比不得从前,却还是没时间休息。凉州以北的那些国家,无一不想独占中原……咱们凉州人肩膀上的担子有多重,你是知道的,云潇,咱们活得太难了。”
她暗暗地苦笑一声:“这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的过下来,有多少人在战场上牺牲,又有多少人在灾荒中伤亡?朝廷不仅克扣凉州的军饷,还使出了卑鄙的手段,谋害了大哥和凌泉……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丝怨恨吗?”
谢云潇还没回答,戚饮冰急切道:“就算你放下了国仇家恨,你也必须明白,华瑶的城府极深,心肠极歹毒,她和我们注定不是同路人。”
雨势愈发澎湃,渐渐从一串串水珠变为一重重水帘。雷电伴随着风雨,搅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声浪,谢云潇再也无法静下心来。
谢云潇道:“朝廷造下的罪孽,不应该牵连华瑶。你从不伤害无辜之人,从不欺压良善之辈,却将莫须有的罪名加在华瑶的身上,岂不是自相矛盾?”
戚饮冰不言不语,仿佛没听见谢云潇的话。她对华瑶怀有偏见,这种偏见一时半会消除不了。
谢云潇的语声比平日里更低沉、更冰冷:“倘若华瑶毫无城府,她不会对你设防,你杀她易如反掌……而我为了报仇,也会杀兄杀姐。”
谢云潇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了。他看重华瑶胜过世间一切,如果华瑶被戚饮冰害死了,他就要戚饮冰以命抵命,血债血偿。
“你……”戚饮冰气不打一处来,“你真的疯了!你疯了!你沉迷于儿女之情,不顾手足之情,连我都想杀?!你小子长大了,有能耐了,就敢六亲不认了!我真要被你小子活活气死!!行了,你快滚吧,滚滚滚,就当你没有我这个姐姐,你也别说自己是戚家人,你改姓高阳了!!”
戚饮冰怒不可遏。她大步流星地走了,脚步飞快,好似一阵疾风刮过地板。
她还没走出三丈远,谢云潇的剑鞘横在了她的面前。
谢云潇是天下第一流的武功高手。他并未出招,幻化的剑风已经凝成一道屏障,挡住了戚饮冰全力拍出的一掌。
谢云潇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了。他仔细一想,他不能与戚饮冰交恶,戚饮冰的本性并不坏,只是她对华瑶误会太深。华瑶在秦州已有根基,凉州与秦州通力协作,方能共渡难关。
父亲的状况究竟如何,只凭戚饮冰一面之词,谢云潇也不能断定真相。父亲常说,要以大局为重,如今秦州局势比凉州更危急,朝廷也是虎视眈眈,谢云潇贸然返回凉州,恐怕会有顾此失彼之势。
谢云潇打算写信给父亲,等候父亲的回复。想到这里,他的叹息声轻不可闻:“请你息怒,有话慢慢说。”
谢云潇越是冷静,戚饮冰越是愤怒。她右手按住刀柄,厉声道:“你是谁?我是谁?我认识你吗?”
谢云潇收剑而立,不急不躁道:“三姐,你武功高强,熟读兵书,曾在校场练了三年的兵,又在月门关驻守两年,凉州的兵将无不信服你,也只有你接得下父亲的重担。在外人面前,父亲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你既是未来的镇国将军,可否平心静气,听我一言?”
戚饮冰沉默不语。
她和谢云潇相识多年,直至今日,她才发现谢云潇也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她一直以为谢云潇惜字如金,对谁都是一副冷淡的姿态,真没想到谢云潇会讲这么一大串的恭维话,还讲得颇有道理,她的怒气消散了一半。
她靠近栏杆,半边衣袖被雨水淋湿,凉爽的雾气吹进了她的肺腑。她望向茫茫的夜空,淡声道:“行,你说吧。”
谢云潇往后退了一步,以示谦让。他不动声色道:“你回到凉州之后,可以接替大哥的遗缺。你在军中资历尚浅,远不及追随父亲多年的名将。趁着羌羯的兵力尚未复原,你驻守军营,与父亲商议军务,分担他的职责,效仿他的策略,假以时日,你会树立威信,取代他的位置。”
戚饮冰慢慢地来回踱步,考虑到父亲的体力大不如前,她确实应该尽快接班。但她又不愿听从谢云潇的劝告,就故意说:“依照父亲的意思,我必须把你带回家,也许父亲想让你继承爵位……”
“于理不合,”谢云潇漫不经心道,“我的姓氏是谢,子孙后代的姓氏是高阳,如何继承戚家的爵位?”
戚饮冰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呵,你的子孙后代,是要继承皇位吧。我们戚家的爵位,你早就看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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