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没让她们起身,她们就一直跪在地上。
孟竹舟的额头紧贴着地板,脑海里不断重复着杜兰泽教给她的话术。她双目紧闭,直到太后说了一声“起来吧”,她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太后道:“孟小姐,到哀家的近前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孟竹舟道:“微臣遵命。”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跪在太后的脚边:“承蒙太后娘娘关照,微臣感激不尽,现有一事,不敢不禀报,请您圣鉴。”
太后还未开口,孟竹舟已经全盘托出:“东无与朝廷官员、江南富商暗中勾结,私吞赈灾款数百万两,家父去世之前,搜集了大量证据,包括账册上百本、书信上百份,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孟竹舟一句话没讲完,又有一位名叫纪长蘅的女官出现了。
纪长蘅办事妥当,深受太后喜爱。平日里,她总是一副平心静气的模样,行不回头,笑不露齿,从来不曾莽撞行事。
而今,纪长蘅的表情稍显生硬,这在仁寿宫就算是失态了。她连忙跪倒在地,向太后禀报道:“启禀娘娘,总管太监求见。”
“总管太监”是皇帝的心腹。他贸然来访,必定是奉了皇帝的旨意。
太后依旧淡然:“你没告诉他,哀家正在招待客人?”
纪长蘅如实回答:“奴婢说过了,总管太监还是要来看望您。据他所言,陛下十分记挂您的贵体安康,近来您为国事操劳,陛下也着实担忧,恐传不孝之名,陛下贵为一国之主,若是不孝顺太后,江山社稷如何稳固?”
太后的语气很和蔼:“皇帝的孝心,哀家知道了。”
太后心里却在想,皇帝真是锋芒毕露。
上个月的月末,太医院向皇帝进献了一种新药,皇帝服用之后,病情略有好转,胸部、腹部和臀部的脓疱结成了血痂,疼痛不再频繁发作,较之以往,皇帝的神智也清醒了不少。
皇帝大概是以为自己的病快好了,便急着从太后的手中夺权。他紧盯着仁寿宫,不放过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
今日,孟竹舟突然进宫,皇帝肯定听到了风声。他派出总管太监,正是为了敲打太后,他的言辞之间,字字句句都是“孝顺”,分分明明没有一点孝顺的意思。
这一点雕虫小技,逃不过太后的法眼。
比起皇帝的反复无常,太后更注意东无的动向。
东无在沧州闹事作乱,又勾结了敌国将领,与他们商定了割地赔款之约,此举触动了太后的底线。
太后往沧州调粮四十万石,及时补充沧州军需,又重新印刷邸报,重拾民众对朝廷的信心。
此外,太后还委派军队,排查虞州的前朝余孽,防止叛贼乱党串通一气,动摇大梁朝的根基。
从始至终,太后没有问罪于东无。
太后不曾薄待过东无,也没管过他在江南贪赃枉法的罪行。太后只是不允许他介入北方战场,把大梁朝的半壁江山拱手送人。
即便如此,东无还是与太后结怨了。
东无在南方各省遍寻名医,耗尽了数百斤名贵药材,做出两瓶化脓止血的丹药。他把丹药送到太医院,经由太医之手,呈递到皇帝面前,皇帝服用之后,大喜过望,重重赏赐太医院,却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太后倒是了如指掌。
太后本以为“化脓止血”只是治标不治本,皇帝的病情却比她预想中恢复得更快,说“恢复”也不
是“恢复”,只因皇帝的身体更孱弱了,服药之后,他的血肉消减了不少,只剩一副骨架和一张人皮。
皇帝坚信自己能够转危为安。他屡次暗示太后,让她主动交权,她至今没有明确答复,他就像小孩子发脾气似的,指使手下促成御林军内乱。
御林军的三大军营分崩离析,京郊一带,兵祸连结,死伤人数超过一万,相邻的村镇都是生灵涂炭。
皇帝和东无这一对父子,立身处世竟是如此相似,宁可他们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他们。
紫金香炉里燃着檀香,香气浅淡,弥漫在殿堂中,太后的思绪亦如烟雾一般散开了。她闭目养神,左手拇指仍在拨弄一串佛珠。
纪长蘅轻声道:“请问娘娘,奴婢是把总管太监请进来,还是让他先回去呢?”
太后不甚在意:“进来吧,他要看什么,听什么,都由他去。”
纪长蘅领命告退。
总管太监进门之前,孟竹舟也猜到了皇帝与太后的争端。
孟竹舟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头脑又开始发热了。她忐忑不安,双手紧紧绞着袖口,太后竟然对她说:“待会儿,哀家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实话实说,不可弄虚作假。”
孟竹舟立刻答应,还给太后磕了个头。
太后感叹道:“你是孟道年的掌上明珠,孟道年为大梁朝鞠躬尽瘁,哀家不会忘记他的功劳,看在他的份上,哀家也会保你后半生丰衣足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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