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从寺庙出发,向着东南方,行进了十几里路,附近的地势逐渐开阔,推车挑担的乡民也有二十多个。这些乡民彼此熟识,他们一边赶路,一边闲聊,说的都是永州本地的方言俗语。华瑶跟在他们的身后,顺利地学到了他们的口音。
又过了一会儿,众人已到了垂塘镇,镇上的集市十分热闹,灯火灿烂,人烟稠密,车马络绎不绝。通往集市的街道拥挤非常,吆喝声、马蹄声、喧哗声随处可闻,来往的行人多半不是是垂塘镇本地人,只是从外地逃到了垂塘镇。
方圆百里之内,仅有少数几个地方,尚未遭受水灾或是兵祸之苦,垂塘镇便是这少数的安乐之地。
茶坊、酒肆、客栈、饭馆的生意甚好,散漫着浓重的烟火气。不多时,淅淅沥沥的小雨飘荡过来,夜色与雾色交织,众多行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华瑶混迹于众人之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踪迹。
熟食店前人声喧嚷,已是拥挤得水泄不通。华瑶挤在人堆里,只听得周围民众议论纷纷,有人抱怨,有人咒骂,有人唉声叹气,还有人盘算着怎样率领全家逃往秦州。
华瑶竖起耳朵,偷听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
有一位中年妇人开口道:“姨母寄信来说,秦州局势安定了,叛军没了,盗匪没了,偷窃的小毛贼不剩几个。姨母还说,咱们逃到秦州去,才能寻到一个安身处。她老人家一片好心,说的都是实话,她的话也值得听。”
那妇人的丈夫接话道:“秦州太远了,咱们还不能直走,要从南边绕路去秦州,两千多里的长途,紧赶慢赶也要一个多月,那舟车劳顿之苦,你家小孩受不受得住?”
妇人道:“你这话说的,阴阳怪气的调调儿,跟个偷油的耗子似的,畏畏缩缩。我家孩子不就是你家孩子?你是孩子爹,我是孩子娘,咱俩为人父母,心里最要紧的只是孩子的安危……”
丈夫道:“你听了你姨母一面之词,就要往秦州逃难,你怎么就不会自己拿点主意?咱俩带着孩子,躲去永州深山里,也好过长途跋涉……”
妇人打断了他的话:“咱家孩子最大的才九岁,最小的才刚会走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根骨不好,缺不了大人时时照看,吃的穿的都得是精细的。深山老林,人迹罕至,要什么没什么,咱家孩子怎么养得成人?亏你还是孩子他爹,你怎么不能动动脑子?”
这一对夫妇的言辞太过刚直,隐约透露出他们的家境不差。他们二人都有武功,妇人的武功略胜一筹,行事还有几分谨慎,她和丈夫说话的声音极小,不过华瑶听力敏锐,她把他们的争吵听得清清楚楚。
丈夫的语气里隐含怒火:“我跟你说不通了!这世道真是乱上加乱,从北到南,战乱频发,秦州邻接沧州,沧州边境早就失守了,边境十三城尸横遍野,沧州军营十万兵马全没了。秦州全省沦陷,就是个早晚的事。”
妇人道:“启明军能征善战,前日也到永州来了……”
丈夫道:“真要是能征善战,就不会困守临德镇。”
听到“临德镇”三个字,华瑶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华瑶和启明军原本约定在槐花村会合,只因槐花村的官道被洪水冲垮了,启明军无法到达槐花村,便驻守在槐花村东北侧的临德镇。此地的陆路四通八达,地势易守难攻,真是一个驻军的好地方。
此时此刻,华瑶真想修炼出一种仙术,呼风唤雨,腾云驾雾,只要在空中翻一个筋斗,就能翻过一百多里,瞬间落到临德镇的地盘上。
华瑶从人堆里钻出去,四处探听了一番,探来的消息大同小异。
根据华瑶的所见所闻,秦三率领的一万精兵,确实驻守在临德镇,当地百姓甚至送给秦三一把万民伞,乞求她留守临德镇,只因启明军从不扰民,当地百姓备受庇护,贼兵也不敢在临德镇附近闹事。
华瑶正当思虑之时,隐约闻到了烧鸡的香味。
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已经整整一天没进食了,今日又走过了上百里山路,她决定犒劳犒劳自己,便又冲进人堆里,混到了熟食店的队伍中,老老实实地排队一刻钟,终于买到了一只荷叶包裹的烧鸡。
华瑶又跑到别处店铺,买来八个肉包子和菜包子、两斤火腿、三斤烧饼、四斤黄梨和青橘、两支竹筒装的蜂蜜水,全部放入了她的竹筐里,再拿几件破衣服遮挡起来。
雨雾未散,集市未歇,华瑶看了一眼天色,走上了返程的道路。
这一回,与来时不同,华瑶抄了一条近道,路过了垂塘镇南部的一片空地。此处搭建了一些草棚,安置着无家可归的流民,他们之中的不少人患有伤病,嚎哭之声,此起彼伏,真是一种凄凉的惨状。
华瑶的脚步加快了。她在心中默念,再等两个月,等她控制了永州北境,她一定会收容流民,收治病患,减轻他们遭受的痛苦。
华瑶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紧跟着一大群乡民的脚步。
这些乡民住在垂塘镇的乡下,只在垂塘镇做些小本生意,入夜了就回家去了。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还说垂塘镇最近的生意很有起色,不少地方的富户都跑过来了,那些富户携家带口来到垂塘镇,花钱如流水,镇上的鸡鸭鱼肉卖得比平时快多了。
确实如此,富人不仅有香车宝马,还有侍从护卫,他们从别处逃到此处,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至于草棚里的流民,却是无人在意的。
华瑶的思绪十分混乱。或许是因为,此时此刻,她也是一身贫民装扮,她买不起车马,养不起侍卫,更懂得贫民的处境艰难。
正当此时,草棚里跑出来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年仅七八岁,面容稚嫩,面色蜡黄。她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双手双脚长满了冻疮。她跑到了乡民的队伍里,哽哽咽咽地乞讨:“求求,给口吃的……”
她哭着说:“大娘大爷,大婶大叔,大妈大爹,大姐大哥,求求了,求你们行个好,给口吃的……”
她哭得颤抖:“我和我娘都要要……要要饿死了,我爹抛弃了我们……”
乡民纷纷摆手,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五六百个乡民,男女老少都有,竟无一人施以援手。
“咱也没钱。”
“你和你娘吃饱了,俺家人就要饿肚子了。”
“都是命啊,忍着吧。”
还有一个乡民说:“真不能帮,咱也不是不想帮,是真不能帮啊,前天就在这儿,给了一小块烧饼,那棚里头的人,乌泱乌泱的,来抢咱们的衣食饭碗……”
他们说说笑笑,越走越远。
那小姑娘慢慢跟在众人背后。她的脚底长满了血泡,连串的脚印渗出血痕,她边走边哭:“救我娘亲,救命……娘亲,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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