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谦叹了一口气:“请恕老臣直言,如果兴平帝还在世,她也会叫你顾全大局,忍常人所不能忍,成常人所不能成,这是你身为储君应有的城府。家国天下的重大责任,也是要由你来承担的。兴平帝的书房里挂着一块牌匾,那牌匾上刻着八个字,‘勤政守业,克己恕躬’,你在位时就要勤政爱民,克制自己的私心,坚守大梁江山基业。”
华瑶闭上了眼睛。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汤沃雪跪到了她的身边。
汤沃雪道:“殿下,请您原谅,我和周老前辈都尽力了。”
华瑶道:“起来吧,我知道你们尽力了。”
华瑶缓慢地站起身来,怀里抱着方谨留给她的木匣子。她走出了内室,唤来方谨的侍女,嘱咐她们为方谨整理遗容。
当天夜里,方谨的遗体已被封入水晶棺。她躺在密不透风的棺材里,穿着墨黑色绸缎衣袍,枕着一块白玉镶金的枕头,枕边放着两朵玉雕的牡丹花。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真像是睡着了。
华瑶在行宫里搭设了灵堂。午夜时分,华瑶和谢云潇一同跪在方谨的灵堂里,依照皇族的祭奠礼仪,敬香、祭酒、烧纸、诵读祭文。
从始至终,华瑶的神色都是十分平静。她牢记着“顾全大局”四个字,她不能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一丝软弱。
华瑶渐渐接受了现实。其实她并不觉得悲痛了,只是有些茫然,还有些浑浑噩噩。昨天晚上,方谨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今天晚上,方谨冰冰冷冷地躺在水晶棺里,再也看不见人世间的一切景象。
自从淑妃去世之后,华瑶的心里筑起了一道高墙。这一道墙是她的铠甲,坚硬异常,把她与这个世界隔开了。她极力压抑自己的痛苦,也就经常感觉不到痛苦。可是方谨的意外死亡,却在这一道墙上留下了一条裂痕,她需要一段时间来修复自己损耗的精神。
她脑海中回忆的不只是方谨的音容笑貌,还有她迄今为止做出的所有选择。她不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任何一件事,这也意味着她和方谨的分歧是她们命中注定的劫数,没有一点变通的余地。
她记得方谨的遗言。方谨说,她和方谨不能同生共死,只能是一生一死。她想告诉方谨,总有一天,她也会死去,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人这一生有始有终,无人可以逃避生老病死。等到百年之后,她完成大业,便会再次见到方谨。
她亲手在宣纸上写了一篇祭文。祭文的最后一句正是她多年来的感悟,她一字一顿地默读了一遍:“人间悲喜,众生相续,终有再见时。”
她把宣纸放入铜炉。炉火烧得正旺,火光跳动,纸页化为灰烬。
按照大梁皇族的丧葬礼制,方谨的水晶棺在灵堂停置七天之后,便要放进檀香木的棺椁,运到灵车上,送入京城郊外的凤山皇陵。
祭奠仪式结束了,子时已过,夜色漆黑,华瑶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谢云潇与她一路同行。她身上没有一点力气,脚步也是虚浮的,跨过门槛的那一瞬,她差一点就摔倒了。
谢云潇立即扶住了她的手臂。他察觉到她筋疲力尽,连忙把她抱到了床上,默默给她盖好了被子。
谢云潇不知道方谨给华瑶留下了什么遗言。他只看见华瑶收服了方谨的部下,又和秦三、杜兰泽商量了追杀敌军的计划。他和华瑶返回卧室之后,华瑶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他猜想她的心情尚未平复,也就没有出声惊扰她。
谢云潇熄灭了卧室里的烛灯,华瑶也没说一个字。她和谢云潇默契地陷入沉静,各自都有各自的心事。
谢云潇躺在华瑶的身侧。他们枕着同一只枕头,盖着同一张棉被,彼此的声息交融在一处,似有一种缠绵悱恻的温情。他们共同经历了许多艰险困难,也习惯了在逃过一劫之后互相安慰。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里,她紧紧地搂着谢云潇,在他温暖的怀抱中睡着了。
接连几日的调兵作战,耗尽了华瑶的精力。她在梦里也觉得疲惫。她放任自己沉沉地睡了一觉。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精力恢复了不少,但她的内伤仍未痊愈,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像是小时候受了风寒,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她咳嗽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窗外落日西沉,夕阳余晖映在窗栏上,半面是红光,半面是阴影。
华瑶惊讶道:“我睡了多久?”
谢云潇撩开床帐:“两天两夜。”
华瑶道:“你一直在等我醒来吗?”
谢云潇把床帐挂到银钩上,又给她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她才想起自己至少三天没进食了。她想从他的手里接过瓷碗,他却说:“你手臂上的淤青尚未消散,还是让我喂你吃饭吧。”
华瑶随口答应道:“好啊。”
谢云潇坐到了床上,一勺一勺地慢慢喂她吃饭。
这一碗药膳快见底了,华瑶忽然一口咬住勺子,谢云潇道:“别咬了,勺子不能吃。”
华瑶往后退了退:“这个不用你说,我又不是傻子。”
谢云潇道:“你刚才为什么要咬勺子?”
华瑶道:“我睡了整整两天两夜,现在还不太清醒。”话中一顿,又问:“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醒过来?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些什么呢,你不觉得无聊吗?”
谢云潇放下了瓷碗:“每一次你昏睡过去,我只想守在你身边,等着你
睁开双眼。这两天倒也不觉得无聊,我看书静坐,打发时间,总能等到你情况好转。何况这一次只是等了两天而已,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然难熬,终究还是熬了过来。”
华瑶半信半疑:“是吗?”
谢云潇道:“向来如此。”
华瑶随口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许下一次你要等上好几年……”
谢云潇正在给华瑶倒水,听见华瑶的胡言乱语,他动作一停,茶壶里的温水洒了出来,沾湿了他的白缎衣袖。他看起来有些恼火:“殿下!”
华瑶道:“我好渴,我要喝水。”
谢云潇把水杯递到了她的唇边:“你以前也答应过我,不会再开这种玩笑。你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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