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福海讪笑一声,“奴才这就进去为主子通传。”
里头摆了棋盘,已经对弈到中途,李怀洲捏着白子眉宇紧锁,随即将手中的白子掷到棋篓里,连连摆手,“不下了,不下了,皇兄的棋艺,臣弟怕是下辈子都赶不上。”
李怀修捻了捻扳指,“你性子少静,生性跳脱,下棋也能磨磨你的性子。”
李怀洲少时常听皇兄训斥他,倒也习以为常,多年不见,皇兄性子倒是愈发沉稳,倘若放在以往,少不得要揍他一顿,李怀洲想到当年,臀下就一阵钝痛。
这时,全福海从外面进来,“皇上,杨嫔主子求见。”
闻言,李怀洲觑着皇兄的脸色,脸上生出揶揄的笑,“臣弟听闻皇兄后宫里已有两位嫔妃有孕,看来臣弟要早早备上贺礼,恭贺皇兄喜得皇子。”
全福海听着南昭王不着边际的话,不禁捏一把冷汗,敢打趣皇上的事,换成旁人,还真是不要命了。
李怀修凉凉扫了眼李怀洲,后者下意识摸了摸屁股,忙站起了身子,“皇上有佳人相伴,臣弟就不打扰了!”
南昭王一离开,果不其然全福海就瞧见皇上脸色不是很好,杨嫔主子怀着皇嗣,大冷天的不好好待在宫里,到处乱跑,万一磕着碰着可怎么办!杨嫔主子也不知近日怎的了,净做那些让皇上不喜的事。
杨嫔今儿穿了一身鲜亮的芍药织锦湘群,衣袖的边都是用金线一针一针织出来了的,胸口系了绯红的绸带,颇有风韵。这身湘群,便是要十个绣娘连夜赶制,也要耗费三月余的功夫。杨家是新贵,多少人巴结奉承,杨嫔又是杨家的嫡长女,还真不缺这些银子。吃穿用度,皆是最好,尤其在杨家得知她怀了身子后,补品隔几日就要往宫里送。
杨嫔今日到御前求见,除却是为了得这身衣裳,想到御前让皇上看看,还因为皇上已有许多日没去看她,听皇上这段日子常去顺湘苑,宓常在趁着她怀了身子,便缠着皇上,不知在皇上耳边吹了多少枕头风,她怎能不急!
她这一胎怀得大,提着食盒走路有些吃力,她进了内殿,“嫔妾不知王爷也在这,倒是嫔妾莽撞失礼了。”
面上说着失礼,眉眼间羞赧绯色,分明是在高兴,皇上为了她能先让南昭王退下,说到底,皇上心里还是在意她的。杨嫔因这些暗自窃喜,全然没察觉到男人寡淡的脸色,指骨不经意地叩着凭几,眼底神情淡漠近无。
杨嫔从食盒里拿出一蛊羹汤,放到凭几上,“嫔妾亲自看着宫人炖的燕窝粥,皇上处理了一日政务,补身子最好。”
天青的瓷器衬女子的手瓷白如雪,指甲是染了丹蔻的粉色,今日杨嫔描了妆容,姿容更盛。
李怀修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宇,眸底冷淡下来,“你身子重,日后这些事交由宫人去做。”
杨嫔只当他是在关心自己,含羞带怯地应了声,款款落座到凭几另一侧,似有不悦地抱怨,“这些日子,嫔妾听闻皇上常常召幸宓常在。”
李怀修刚要拿起的汤勺又撂回青绿玉碗中,瓷器清脆地碰撞出声,掀眼静静地看向她,杨嫔心口猛地一滞,慌忙起身,“嫔妾失言,皇上恕罪。”
此时懊悔万分,是她一时自得,皇上宠幸何人,与她有何干系,倒是她因着怀了皇嗣,反而忘了身份。
李怀修压着扳指,没因请罪的女子怀了身孕,而立刻让她起来。
“宓常在性子娇纵任性,你要比她懂事知礼。”
既然娇纵任性,皇上又为何宠着宓常在,而她既是懂事知礼,皇上又为何多日不来承明宫。杨嫔心里算得清楚,无非是因为,她没有宓常在讨皇上喜欢罢了。
杨嫔心里堵得难受,孕期本就敏感,眼尾泛红,不禁想哭,偏偏皇上是在夸她,她又不能真的哭出来。
杨嫔后知后觉,今日不该来这么一遭,皇上待她的态度愈发冷淡,甚至不如她有孕之前。
她垂着眼,吞下了所有的委屈,“嫔妾知晓,嫔妾会好好地生下这个孩子。”
……
全福海亲自送杨嫔回承明宫,也算是皇上给的恩典体面。他这个御前的大公公,还真没亲自送过后宫别的主子,就是宓常在也没有,大抵宓常在是还没有怀上皇嗣,不然皇上怕是要他日日盯着,直到宓常在把皇嗣生下来,皇上对宓常在的看重不言而喻。
把人送回了承明宫,全福海回了御前回话。
皇上正手执白子,盘膝而坐,与自己对弈着南昭王剩下的残局。他伺候在皇上身边,自然察觉到,皇上不论与谁对弈,都是黑子。按理说,白为阳,黑为阴,阳先与阴,以白为尊,皇上九五至尊,理当执白子才是,但皇上不然。
他思虑到此,听上头发问,“杨嫔如何?”
皇上没有看他,白子落到棋盘毫不起眼的一角,却瞬间扭转了整个局势的乾坤。李怀修一贯如此,不给人走投无路之地,喜欢让人明知有生路,却毫无察觉,如无头苍蝇般困在其中,负隅至死。
全福海揣摩不透皇上的意思,杨嫔主子从仪仗下来的时候,眼圈比从殿里出来还要红,他其实猜的出来皇上为何生气,杨嫔主子身子都这般重了,还梳妆打扮,到处乱跑,万一出个三长两短,人受伤是小,伤了肚子里的皇嗣才算大事。后宫至今没有皇子,皇上重视皇嗣,自然不喜杨嫔不知分寸的做法。
他如实道:“杨嫔主子大抵是有孕心情不佳,下了仪仗就训斥了两个宫人。”
耳边是皇上落着棋子的动静,皇上不说话,他也不敢抬头,今儿南昭王回京,皇上本是龙心大悦,偏生被杨嫔搅和。杨嫔主子没有身孕时,也是个知进退的,大抵真的是有孕之后心绪不宁,才过上几日就要闹这么一出。
李怀修掌心里掂量着两个黑子,眼也未抬,“从库里拿出一对儿玉如意,赏给承明宫。”
全福海觑了眼皇上的脸色,不敢多加揣测,领了吩咐,躬着身子退出了殿。开私库取玉如意的时候,扫了眼往日的造册,不禁啧啧称舌,这宓常在才进宫多久,连着十余页都是送去顺湘苑的赏赐,其实倒也不全是皇上赏的,上回他在外面伺候,分明听见宓常在把皇上最宝贝的黑玉雕花屏风要了去,要知道那黑玉不可多得,就打了这么一个屏风,皇上竟然就赏给宓常在可。与此相比,杨嫔这对儿玉如意倒甚是不扎眼。再往前看,皇上一向小气,何时动过这么大的手笔,赏给六宫嫔妃这么多好玩意儿。
……
第二日坤宁宫问安,不见杨嫔到场,听闻杨嫔是怀着身孕,身子不舒坦,才告了几日的假。旁人哪知杨嫔因什么不舒坦,只知晓昨日杨嫔还去了趟御前,是御前大公公全福海亲自送回的承明宫,没过多久,又有一对儿玉如意送去了杨嫔那儿,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就病了,不是仗着肚子里的皇嗣恃宠而骄,还能是因为什么,即便她们再看不过杨嫔的行事,偏生也不敢多言,谁叫杨嫔肚子里揣着个金疙瘩,万一听到风言风语,动了胎气,借着由头作威作福,皇上震怒下来,谁也跑不掉。
明裳坐在下位,默不作声地喝茶,听着上面皇后与高位的嫔妃说话,她抿着唇,安静得像没这个人。
旁人嫉妒杨嫔有孕的同时,目光又不禁向下首的宓常在打量一番,要说六宫里最受宠的嫔妃,还有人比得过宓常在?偏偏,宓常在侍寝数月,至今都没有身孕,莫不是身子有什么隐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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