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情

窃情 第104节(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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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翻译完,背后传来几声响亮的呼喊,是华小姐带着三名来自红十字会的洋人赶回来了。她冲到这群日本兵跟前,张开双臂,老母鸡保护小鸡们般,用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所有的姑娘,并用英文冲他们喊:“这是美国的学校,请你们离开!”
有多名外国人在场,这群日本人又只是先遣军,因而不敢造次。他们鞠躬,道歉,留下几句宣扬皇军仁爱,与要求他们交出窝藏的中国军人的话后,灰溜溜地离开。
苏青瑶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放下的,对方又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觉浑身发软,没有一丁点力气。程女士将苏青瑶搀到自己的房间,烧了一壶热水,用热毛巾为她擦脸。氤氲的水雾铺在脸上,非常舒服,苏青瑶勉强捡回了魂儿,喃喃问:“陈主任呢?”程女士说:“下午被日本人抓走了,华小姐在找他们的军官要人。”苏青瑶听闻,木木的,一动不动。
程女士短促地叹了口气,打开橱柜,从最深处悄悄摸出一个糖罐子,拿了一把摩尔登糖。她坐到床畔,喂到苏青瑶唇边。苏青瑶张嘴,含住一颗,缓慢地眨了下眼,然后泪水连连续续地落下,湿透了衣襟。
程女士抱住苏青瑶,怜爱地摸着她的头,安慰道:“好孩子,好孩子,没事就好……你已经很勇敢了……”
当天夜里,华女士雇来警备执勤守卫学校,同时有三名美国人留在校园内帮忙巡逻。尽管如此,校园内依旧有女性被半夜撬锁、翻墙闯入的日本兵抓走。收容了将近一万妇女儿童的学校,从中抢走四五名女性,就像摸彩。诚然,她们会哭会尖叫会反抗,但他们有拳头刺刀和长枪,一旦被抓上车,盖上苫布,那些女人也就认命,陷入比夜色还要浓重的沉默。
她度过了美好四年的金女大,竟要沦为日本人的妓院。
这一夜,苏青瑶像老了十岁。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叹儿女浮生皆一梦 (下)
难得安静的夜晚,没有炮响,苏青瑶蜷缩在床榻,透过纸窗的小窟窿,盯着茫茫夜色,好似一头钻进了漆黑的羊肠,曲曲折折,没了后路,却也摸不着前路。她翻身,躺在床上,发着抖,神思在幽暗的房屋内摸索着未来。
理性地说,不论开战前后,她一个孤身的弱女子,手头又没多少钱,孤身逃亡危险重重,留在金女大与老师们呆在一起,至少有饭吃、有屋睡,那些日本人似乎很害怕白人面孔,或许等过几天,总司令松井抵达南京,跟拉贝先生商谈后,局势就能稳定下来。
但她翻了个身,转念想,日军见人就杀,当着塞尔教授的面,不也一巴掌甩过来,把她打倒在地吗?真等大部队进城,完全控制了南京,他们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苏青瑶想着想着,闭上眼,黑白二色的上海路再度显现在眼前,然后是血淋淋的鼓楼医院,紧跟着,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魏宁的脸,一个空军上校,落入日本人手中必死无疑,相反,如果有他在,拼死搏一搏,或许……刺绣那般,她一针一针地将那个大胆的想法缝出来。冰冷的恐惧贴在面庞,万籁俱寂的夜晚,唯一响着的,是过去几个钟头还在乱跳的心……
万幸,陈主任只是被日本人抓去做了一日的苦力,第二天一早就被华小姐领回来。
他蹒跚着回到校舍,向同事们讲述市区的情形:鬼子到处杀人,处决了很多国军将士,把他们用链子拴起来,背对自己,然后开枪。现在城内遍地尸体,能垒到大腿那么高,他们还抓了许多男丁去干活。他埋头干了一天,主要是掩埋尸体和清扫垃圾,从早到晚,没有水喝,更别提饭……
正说着,门关冷不然传来“咯吱”一声响。众人转头,见苏青瑶推门进来,吃了一惊。她不知何时剪去了及腰的长发,一直修到耳朵上,又穿着臃肿的棉袍,乍一看,像是个发育未完全的病弱少年。
苏青瑶过来,是为叫众人去中央楼的教工食堂吃饭。
吃饱,她回屋,给房门上锁。靠窗的书桌摆放着一个包袱,里头装着她多年来都舍不得穿的那件蕾丝旗袍,两件换洗的内衣,母亲留给她的首饰。包袱旁,又放着三个纸叠的药包、一把手枪、一张军官证、一个碎布头缝成的钱包,与一张汇款支票,末尾处端正地写着徐志怀的姓名。
她拿起支票,看了很久,然后解开盘扣,将支票小心塞进内衣。手枪里还有子弹,怕走火,和军官证一起,拿棉布裹了兜在袍子内,药与钱包都塞在口袋。
装好东西,苏青瑶找到华女士,说想去鼓楼医院看看魏宁的情况。刚好,华女士下午要去安全区委员会总部,可以顺道带着她一起走。
两人并肩挤在后座,聊起陈主任带回来的见闻,嗓音低沉。
华小姐安抚她说:“拉贝在和日本的总司令商量恢复水电供应,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苏青瑶却摇头,说:“不,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只会越来越疯狂。”华小姐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温柔而有力地握住她的小手,说:“别怕,你是一个好孩子,不要恐惧,上帝一定会保佑你,哪怕你离开了凡尘,主也会接你去天堂享乐。”
很多很多年后,久到苏青瑶自己和眼前的华小姐一样,成为一名五十来岁的中年女性,她才得知,华小姐,即明妮·惠特琳女士,不久后将拯救成千上万的妇女儿童,同时也将遭受到极其歹毒的诽谤,人们指责她故意出卖难民,将金女大变成了日本人的妓院。她因此饱受抑郁症的折磨,最终在民国二十九年返回美国治病。
第二年,惠特琳作为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不惜侵犯上帝的诫命,在公寓内饮弹自尽,年仅岁。
而她最亲近的助手——程瑞芳女士,金女大的舍监,在民国三十五年,即 1946 年,以七十一岁的高龄前往东京,在远东军事法庭上宣读了自己的证词。
不足四平方公里的安全区,很快便从这头开到那头。
车停,苏青瑶下来,与华老师挥手告别。
她快步走入病房,见魏宁依旧坐在那张草席上,便走到他旁边,靠墙坐下。魏宁眯起眼,打量她许久,才认出眼前的短发女人是昨天送他来医院的美丽姑娘。
医院每一处都散发着鲜血与消毒水混杂的气味,苏青瑶嗅闻,唇角紧一紧,开口:“现在的形势很严峻,成千上万的日军正在进城的路上,已经入城的先遣部队正四处围剿困在城内的士兵,见到一个杀一个……等日军完全掌控了南京,一定会对安全区进行搜查,你如果继续呆在这里,迟早会被发现。”
“到那时,不仅你要丧命,还会牵连安全区。”她背着光说话,面容模糊不清。“拉贝先生说,日军的司令要等明天才会到。你如果能趁现在离开,或许还能活着回到部队,继续战斗。”
魏宁听后,顿一顿,压低声音道:“我迫降前,给九大队私藏了一条汽艇,放在定淮门,离金女大不远。”
苏青瑶没想到他还有汽船,信心顿时足了几分,但她也相当谨慎地说:“日军都在往挹江门涌,定淮门距离挹江门也不远,也不安全。而且,外秦淮河不是被污泥堵了?汽船能开吗?”
“能,船藏在芦苇荡,只等夜里江水涨潮。”魏宁说。“但我没车,又不可能走去城门。一旦上了长江,便是无止境的漂流,没有水、没有干粮,加之日军还在扫荡,万一被扫射……”
苏青瑶起身,掸了掸棉袍。“我带你走。”
魏宁仰头,惊诧地看向她。
“我去求华女士,让她联系《纽约时报》的记者德丁先生。他是美国人,有记者证,还有日本大使馆的承诺书。没有长官在,这些日本兵不敢伤害他。”苏青瑶说。“加上有你在,我想,他应该不会放弃这么好的专访机会。毕竟从前这些外国记者能拍什么,不能拍什么,都有专人看管。”
魏宁默认了她的话。
“我会基础护理,手头还有几瓶药,懂一些日语和德语,能说法语和英语,也能听懂江南地区的方言,能做饭、能缝衣服,还认识路。”苏青瑶继续说。“你我一起走,活下去的几率更大。”
“然后,这里有四颗烈性老鼠药,含有氰化物成分。两颗给你,两颗给我。”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纸折的小药包,拿出其中一个,塞入魏宁掌心。“如果不幸被俘,就服毒自尽。”
“不,你还是呆在金女大,”魏宁推开药包,“危险不说,就算是自尽,这办法对你来说也太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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