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微醺的暖风自门窗的缝隙间钻进来,米酿一般,熏得人脑海中一片恍惚的晕眩。
“她会被好好安葬的。”不知过了多久,云英轻声道。
以萧元琮的为人,即便心中对郑氏早已恨之入骨,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会顾及圣上的意愿,妥善处理郑氏身后之事。
萧琰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搂着她腰的胳膊慢慢放松,却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将脑袋自她的颈窝处挪开,与她额头相抵。
方才因为抽泣而急促的呼吸已经平复下来,变得深沉而灼热。
云英受伤的胳膊仍轻轻搭在他的后背上,在他身躯起伏时,感到极细微的挤压带来的疼痛。
他一手捏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胳膊自后背拉到身前,捧在掌中细细地看。
衣衫滑下,原本莲藕似的白嫩的胳膊露出来,赫然多了三道伤痕。
干涸的血迹颜色变深,在皎洁肌肤的衬托下,显得张牙舞爪。
萧琰的目光闪了闪,一颗心像被劈成两半,一半在想,这样的伤对于她一个身娇体弱的娘子而言,应当很疼,另一半则在想母亲的手。
母亲总是很仔细地呵护自己的发肤,就像她对待腰腹间生养的痕迹一样,那十根手指和其上细长光润的指甲,都是用了足足的心思养出来的。
她平日那样小心,做什么事都要先戴上护甲,为的就是不磕碰到,方才在高台上,却直接扑了上去。
那是这么多年里压抑得太久,一直无处发泄的怨气,带着极度失望和绝望的怨气。
“疼吗?”他哑声问,也不知自己到底在问谁。
云英顿了顿,轻轻摇头,说:“与生孩子的痛苦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
萧琰猛然抬头,泛红的眼眶瞪着她,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这句话,也不知是在替谁回答。
两人无声地对视,鼻尖、嘴唇之间的距离不到半寸,也不知是谁先,微一偏头,唇瓣相接。
就像一点火星触到干燥的柴草,噼啪一声,空气里猝然燃出一团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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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之中,一阵忙乱。
萧崇寿被内监们以御撵抬入延英殿,安放在卧榻上,由太医院院正李太医带着众位太医轮番诊脉,一番七嘴八舌的议论,汇成一言:
圣上体虚质弱,根基浮软,本就经不得半点病气,今日急火攻心,又悲伤过度,伤及肺腑,忧思难消,已是凶多吉少,即便救回来,也难再像从前那般。
萧元琮始终坐在隔开内外室的屏风内侧,耐心听着,面色凝重,未发一言,由着太医们施针、开方,将萧崇寿那一口气吊住,暂不会再有危险,才行至屏风之外。
三省及翰林院众臣,以齐慎为首,正候在屏风之外,方才太医们的话,他们一字不差全都听到了,此刻见太子出来,不由纷纷投去忧虑的目光。
照规矩,天子有恙,无法理政时,监国之事便要落到太子的身上。
萧元琮没有开口,此事须得由臣子们主动恳请,方没有僭越争权的嫌疑。
齐慎看一眼迟疑的众臣,不由肃了脸色,慢慢自榻上起来,跪到正中,沉声道:“殿下,国不可一日无主,朝中万事纷杂,事事需要决断,天下百姓更心系大周,祈盼国运昌隆,朝堂稳固,老臣恳请殿下,以东宫之尊,代掌国事,行天子之权。”
他是三朝元老,地位超然,他一开口,众臣才敢纷纷跟上附议。
一时间,原本都坐着的臣子们皆从榻上起身,跪在殿中,恳求萧元琮代天子监国。
萧元琮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这是他等待多年的时刻,尽管不是真正承继大统,却是他这么多年来,离登顶距离最近的时刻了。
身后便是年迈无力的父亲,这些年一次次病倒,到如今,似乎再无法好转了,便靠太医的药这么吊着,吊上一年半载,便是真正咽气的时候。
这一年半载里,他便让父皇好好看一看,他这个不受宠爱、不得圣心的长子,是如何掌握大周的万里江山的。
“多谢众卿如此信赖,为大周百姓着想。孤自问资质驽钝,才学与德行具流于平庸,这些年来,蒙老师与诸卿不弃,方能腆居东宫之位,如今,父皇猝然倒下,孤不得已,只能暂行监国之权,日后,还要请诸位卿家多多扶持才是。”
一番话说得谦逊得体,深有东宫风范,半点不显掌握权位的得意与自满。
众臣见状,放下心来,齐声应是。
到底是兢兢业业多年的谦和君子,从来没让臣子们失望过。
待众人起身,齐慎又道:“今日郑氏一事,不知殿下意欲如何处置?”
郑皇后已在高台上身亡,郑居濂则被当场拿下,如今正看押在宫中,等候发落,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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