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江婉柔冷静道:“吩咐府中上下,自今日起一律不许出府,府中一切照旧,倘若有人敢在此时起了歪心思,休怪我不留情面。”
“叫金桃去世子那里走一遭,告诉他安心念书,无须为外界俗事纷扰。”
“备马车,我要进宫。”
外面纷纷扰扰,更遑论有人在里头浑水摸鱼,江婉柔压根儿没有叫人去外头打听的打算,当务之急,她要见陆奉一面。
闻言,翠珠圆圆的小脸儿更白了,颤着声音道:“王妃娘娘,不如耐心等一等,或许等圣上气消了,王爷过会儿就回来了……”
如今皇帝正在气头上,亲儿子都罚了,这时候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吗?王妃娘娘向来聪颖,膝下有三个孩子傍身,何必淌这趟浑水?
江婉柔低眉敛目,没有应声。翠珠猜不透她心里的想法,她跺跺脚,风一般地跑下去,叫人准备马车。
这正是江婉柔看中她的地方,她的吩咐,金桃会三思而后行,但翠珠不管懂不懂,都会照做。
***
江婉柔没有换上华贵的重红色王妃翟服,反而穿了一件素气的湖蓝色罗裙,上罩着月白绫子的对襟褙子,乌黑的秀发绾成一个端庄的圆髻,没有戴平时惯用的金簪步摇,仅簪了几根祥云白玉簪,几缕碎发落在颈侧,耳上的珍珠泛着柔和的光泽,随着她走路轻轻晃动,显得大气又温婉。
宽松的褙子稍微遮盖了她丰腴的身姿,江婉柔揽镜自照,虽说一路奔波,但她确实没吃什么苦头,双唇润泽,脸如银盘,饱满透红。她敷了好几遍粉,才看起来有个憔悴相。
在马车滚滚驶向皇宫时,江婉柔一言不发,心中却思虑万千。
她想起了她的嫡姐,曾经的恭王妃,江婉雪。
恭王出事时,她随陆奉一同进宫参加宫宴,她在东华门前见过江婉雪,她穿着厚重的王妃翟服,头戴金冠,直挺挺跪在宫门口,为恭王求情。
当初她是看客,感叹江婉雪豁得出去,她可不一定有这份深情。如今轮到自己身上,两人经过这么多事,如若一跪能解陆奉的围困,不管什么脸面不脸面,她愿意的。
但江婉雪的下场告诉她,不行,此路不通,得另寻他法。
江婉柔心想,当初江婉雪的做法固然刚烈,但皇帝是什么人?九五至尊!她这个做儿媳的在人来人往的东华门面前一跪,叫皇帝的脸往哪儿搁?把儿子圈禁,逼得儿媳下跪,皇帝待百姓宽仁,怎么轮到自家事就如此刻薄。
跟陆奉时间久了,江婉柔琢磨出一套应对皇帝这种人的办法,不能来硬的,普天之下,谁能比皇帝更硬?连陆奉这个暴脾气跟他老子对上,还得被压制三分,他老人家大笔一挥就叫她随军半年,她可没有胆子和皇帝对上。
得来软的,以柔方能克刚。
……
“王妃娘娘,西华门到了。”
江婉柔骤然回神,她拎起手边的红木食盒,款款下了马车。
西华门相对偏僻,来往人少,不用江婉柔吩咐,翠珠立刻上前,用手绢掩着一大锭黄金,塞给守门的侍卫。
“劳烦大人通报一声,齐王府,王妃娘娘求见。”
侍卫悄悄掂量了下手中的金子,很实在,可也得有命花。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皇帝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愿意上赶着触霉头。
他满怀心痛,正要推辞,江婉柔忽然道:“世子前几日亲自挖了笋,要给皇爷爷尝个鲜,可惜他身子不好,不能亲自过来,央求我替他尽孝心。”
“我和王爷不在京城这段日子,多亏父皇对世子的照料,我这个做娘的,总不好驳了孩子的意。”
有意无意地,她把“王爷”和“父皇”咬得格外重,提醒侍卫,陆奉可不是如恭王一般,被削除爵位,贬为庶人。陆淮翊屡次得圣上宣召进宫,朝野上下皆知齐王世子颇得圣上喜爱,如今世子爷给皇爷爷尽孝心,谁能拦?谁又敢拦?
果然,宫里的人都是人精,侍卫仔细琢磨了两遍江婉柔的话,从善如流把金子揣进袖口,道:“王妃娘娘稍等片刻。”
他抬脚踹了另一个侍卫的小腿,厉声道:“还不快去!耽搁了贵人的事儿,十个脑袋也不够你砍!”
江婉柔敛下眉目,前倨者必定后恭,世态炎凉、捧高踩低,在皇宫显得淋漓尽致。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爬。
好在那侍卫会传话,一炷香后,江婉柔在内侍的带领下,去了皇帝下朝后常去的文华殿。
“儿媳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华殿的台基以玉石铺就,朱红色的廊柱处矗立,每一根柱子皆雕龙绘凤,华贵精美。数名身穿藏青色衣袍的太监垂手立在两侧,眼观鼻鼻观心,诺大的宫殿安静无比。
过了许久,皇帝从繁杂的御案中抬起头,沉声道:“你若来求情,便免了。”
陆奉在虎符上动手脚,皇帝万万不能忍。搁旁人,重重的板子早打下去了,但偏偏是陆奉。
他引以为傲的亲儿子,刚刚给大齐打了大胜仗,他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封赏和庆功宴,何至于此!
皇帝不叫起,江婉柔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低着头,轻声道:“儿媳虽是女流,也懂得一些浅显的道理。夫君身为人子,惹得父皇肝火,是夫君的错,理应受罚。
”
这话叫皇帝一怔,他大发雷霆,除了陆奉先斩后奏,更多是被他气的。他犯下弥天大错,竟不以为忤,跟头倔驴一样,信誓旦旦道:“儿臣都是为了边关百姓,为了大齐的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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