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 第12节(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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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老太太忽然变得精神奕奕的,说是年底了,找人给小儿子写信了,让他回家过年。家里人原也没当什么事,只当是老太太又犯病了,后来见她一个人背着捆柴禾往村子外头走,家人拦也拦不住,说跟先生说好了日子了。家里人听不明白,无奈跟着出来,这才知道她竟不知怎的跑到县城里来,找人给他小儿子写信。
芸香听得这些,心里跟着一阵阵地心疼,眼眶子酸酸的。那汉子却好像只是在讲述别人家的一段故事,除了间或不放心地往庙堂里望上一眼老娘,并未流露出太多悲哀的情绪。或许是年龄大些,经历了足够多的生死,又或者只是日复一日地浸在这份磨人的痛苦中,以致忘了如何悲伤。
“今儿这天儿,原说不让老太太出来,劝她说我替她来一趟就得了……唉,不行,劝不住……”汉子又往里面看了一眼,“也是怪对不住你们的,这大冷天,顶风冒雨的,还让你们为这事儿特意跑出来一趟,跟着折腾。”
芸香忙说:“不妨事,我们家离得近,走几步就到了……也没听我们爷提过,若是知道,就请您和老夫人去家里了,好过在这庙里。”
“不用不用,这儿就挺好……头先就听说先生不做这营生了,这还是特意来这儿等我们,我们心里已经挺过意不去了,怎的也不好再去家里打扰……”那汉子一脸歉意地说,“其实村里也有识字能写的,不过老太太执意来找先生写,也是没办法。”
芸香想了想,“或者老夫人心里还是有些明白,所以才找个不认识的人来写。”
那汉子也是叹了一声:“可能吧……”
芸香向庙堂里望去,见那老妇人抻着脖子,不错眼珠儿地瞅着容少卿写信,她的屁股已经些些离了椅子,腰背原就伛偻,这会儿更显得佝偻。
那汉子也望过去,未再提他母亲,转问说:“先生的手,可找大夫看过吗?”
芸香心里涩涩的,不知如何答他。
那汉子不疑有他,只道:“扎扎针灸或是管用,原我们村有个人也是这毛病,可比先生严重多了,平日里什么不拿都能看出来,就是扎了小半年的针灸,如今虽说不得像好人一样,但不知道的人只这么看着也看不出什么了……先生这手我看着倒没什么大事,只是拿笔时有些抖,不严重,扎几针保管就好了。”
芸香回说:“是,您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回我去药铺问问坐堂的大夫。”
“早看早好,别耽误了,郎中都会针灸,若是不行,你告诉我,我找我们村那人问问,看他是寻的哪儿的郎中……”
芸香应说:“好,我先找大夫看看,不行,再劳您帮着问问。”
两人又在外便廊子里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那边的信才写好了。见得容少卿撂笔,两人便起身进了庙堂。
容少卿把几页信纸递给老妇人,老妇人接过来,一页一页细细看来,一边看一边点头,像是看到了儿子看信时归心似箭的模样,最后把几页信纸平平整整地放在桌案上,仔仔细细地折了一折,又折了一折,从怀里掏出条帕子,把信小心翼翼地包来,嘴里叨咕着:“可不好被雨打湿了……这信送出去,也不知那小子回不回得来,若是不回来,下月初十,我再找你写,早晚给他催回来……这也该踅摸媳妇儿了,还是在家找一个知根知底的踏实……”
雨还下得紧,但老妇人执意要走,说与送信人说好了,怕人家不等她。他儿子也是习惯了她的固执,没有多劝,只是塞了些钱给容少卿,说上一次家里人跟着老太太来,不知道是找先生写信,也没带着钱,这回一并把前两次的补上。
容少卿不收,那汉子便拼命往他怀里塞。老妇人看出是有些糊涂着,并不明白儿子在做什么,只是拍了拍地上那捆柴,嘱咐容少卿说这都是好干柴,千万别被打湿了。芸香便借头先那两捆柴的借口,劝两人各让一步,只收了些纸墨钱。
老妇人还如来时那般执意不让儿子背,芸香劝说:“让大哥背您吧,走得快些,别误了送信,再者,您趴大哥背上,刚好把信压好,免得风雨来了,把信打湿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执拗的神情一下子软了下来。那汉子顺势在她身前躬身蹲下:“是了,还是我背您吧,咱们走得快些。”
老妇人捂着心口的那封信,犹豫了一下,到底趴到了儿子背上。
那汉子背手搂住老母亲,稳稳地扎着马步站起来,怕老娘趴不稳滑下来,又把她轻轻向上托了一下:“您俩手都搂着我脖子,放心,那信掉不了。”
老妇人不听,仍是一手捂着心口,另一只勾着儿子脖子的手,这会儿忽然也松了,颤巍巍地抬起摸了摸汉子的头,沉沉地念叨:“儿呀,你这头上可咋也生白发了……”
那汉子咳了一声,半埋怨半玩笑地说:“您才看见啊,早白了大片了。”
“辛苦我儿了……”老妇人慈爱地抚了抚儿子的头,好像眼前这几近不惑之年的汉子不过是个三、五岁的顽童,“一会儿咱去买点儿芝麻,娘回家给你熬芝麻糊吃……”说完搂了儿子的脖子,瞬间又似变成了一个依恋父亲的女儿,把脸紧紧地贴在他背上。
芸香站在二人的身后,看不到那汉子的神情,却分明看到这刚刚还平静地述说家中惨变的黝黑汉子,在听了他娘这话后,身子明显地滞了滞。
“行嘞……娘趴好,咱走了。”
不知是不是怕被外人看到自己此刻的动容,那汉子甚至没与芸香二人回头道别,便一手托着老娘,一手擎着伞,走了。
第二十二章 愧疚
目送着那对母子出了火神庙,芸香回头看向容少卿,他有些出神,像是触动了怎样的思绪,意识到她在看他,有些窘迫地收回了目光,佯作无事地转身进了庙堂收拾笔墨。
芸香也跟过去,“爷这手是什么时候的事?”
容少卿拿起未用到的信纸,轻描淡写地回说:“没什么事儿。”
“是因为这个,头先才回了账房那差事吧?”芸香再问。
容少卿垂眸整理着信纸,一张叠着一张,动作好像刚刚那个老妇人一般,认真仔细又慢条斯理。芸香伸手拿了他手里的几张纸,他便又去拿砚台和毛笔。她索性按住砚台,问他:“是最近才有的,还是一直这样?老太太、太太知道吗……”
其实还想问是怎么得的,是在大狱里受了刑,还是了遭什么折磨变故,却不知怎么问,也不忍心问。
容少卿放下手里的东西,坐下,垂眸看着摊在腿上的双手,曲了曲十指,似握非握,“也没多久……之前……只是会酸胀,会疼,阴天下雨的时候严重些……现在这样也是前些日子才开始……起初是帮你纫针时有些手抖,也没在意,后来才发现提笔写字也这样……没准儿以后连筷子也拿不了了,到时真的得成废物了……”
“爷何苦说这些,听爷这话,准是没找大夫看过了。爷还年轻,这也算不得什么大毛病,找大夫开几服药,或是扎扎针灸,保管就好了。”
“好不好也没什么所谓……”容少卿苦笑一声,自嘲,“我这些天倒真想到一个适合我做的营生,我该去衙门口坐着,看谁家有需要帮着顶罪坐牢的,进到里面也用不到手脚,有吃有喝地闲待着,挺好……况且,活了这么大,我也就这件事还做得不错。”
芸香觉得自己该劝一劝,说些宽心的话,但又觉得说什么话都苍白无力。四五年的光阴,旁人再怎样的心疼难受,也替不了他在里面那一千又几百个日日夜夜。她看着他颓然地靠在椅子上,整个人似是被抽了脊梁筋骨一般懈松,再想起从前那个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二爷,不由得一阵心酸。
她不知该说什么,瞥见旁边的布袋子,忙换了话题:“爷上次拿了柴回去,也是来给老夫人写信吧,怎得没见拿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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