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字被她用又轻又柔的声音念着,谢怀琤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跳得快了些。他喉头发堵,半晌说不出话来。
“殿下,愿你善自珍重,”姜清窈看着他,目光坚定,“你要好好活着。”
她专注地凝望着他:“我想,并没有到山穷水尽之时。殿下若是肯迈出那一步,便一定会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许久,谢怀琤嗓音滞涩,略带沙哑地道:“......好。”
那方帕子被他用力攥住,用力到指尖狠狠抵在了伤口处,即便疼痛万分也不肯松开。谢怀琤望着眼前的少女,再度感受到那颗死寂已久的心,因为她的缘故,一而再再而三地蓬□□来。
有一个疯狂却抑制不住的念头,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姜清窈见他终于不再说那般自轻自贱之语,这才放下心来,道:“殿下快些回去吧,你的伤要紧。”
谢怀琤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用眼神示意她先走。
姜清窈无奈,只好率先迈开步子离开。
待她走远,谢怀琤却并未离开。他站在原地许久,才将那帕子珍重折好藏进怀里。做完这一切,谢怀琤抬头,不出所料地看见了自远处快步走来的宫人。
他含着一抹嘲弄的笑,眼神很快变得森冷,看着那人逐渐走近。
那是——启元殿的内侍,也就是皇帝身边的人。
那内侍生了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走近了后冷冰冰地上下打量了谢怀琤几眼,尖声道:“五殿下,陛下命奴婢前来传口谕。”
谢怀琤毫不惊讶,静静听着他道:“陛下有谕:五皇子狂悖无礼,冒犯贵妃,不敬父皇,便在此处罚跪,静思己过,跪满三个时辰方可回宫。”
说罢,那内侍面色阴沉道:“五殿下,您好大的胆子!贵妃虽不是您的母妃,却也是长辈,您竟敢如此肆意妄为!若不是陛下心细,发觉了贵妃手上的烫伤,还不知您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您可知,陛下龙颜震怒,若不是贵妃在旁婉言求情,您所受的罚可就不单单是罚跪这么简单了!既然如此,您领了罚,可别忘了改日向贵妃娘娘谢恩啊。”
内侍阴阳怪气说完这番话,又厌恶地皱眉嘀咕道:“可真是倒霉,本想着偷个懒,偏生还要在此看着他跪满三个时辰,晦气!”
谢怀琤并无丝毫辩解的意思,对内侍的话也仿若未闻,只利落地掀开袍角,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此处宫道铺着的是鹅卵石,颗颗凸起,即便隔着衣裳也足够硌人。他的膝盖重重落向地面,骨头与坚硬的鹅卵石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单单是听着便足以令人头皮发麻,如有痛感,可他连气息都不曾紊乱过分毫,竟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以至于内侍都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风吹刮着四周的树丛,也将天色逐渐吹暗。掌心的血已凝干,翻开的皮肉与柔软的丝帕黏连在一处,稍一动作便会牵动伤口,膝盖处渐渐也蔓延起如针扎斧凿一般的疼痛,慢慢地便失了知觉。谢怀琤面色不变,只微微仰着头,望着渐渐攀上苍穹的那一弯明月。
茫茫无边际的黑夜之中,那抹月是唯一的亮光。而这浩渺天地之间,人人都对他鄙夷厌弃,只有这明月总是温和地、慈悲地洒下大片月华,轻轻地拥抱着他破败的躯体。谢怀琤的眼底被月光刺得酸涩,他眨了眨眼,仿佛看到了一双明月般皎洁的眼睛。
*
“什么?五殿下被罚跪了?”
听着谢瑶音的话,姜清窈惊愕万分。
谢瑶音点头:“我也是今日晨起听母后说的,昨晚五皇兄被父皇罚跪,直到晚间才被准许回宫。”
“是什么缘故?”她问道。
“说是五皇兄冲撞了贵妃,不敬了父皇。父皇恼怒之下才罚的他,”谢瑶音说着连连皱眉,“可我觉得五皇兄从不是这般放诞无礼的人。”
姜清窈陡然想起昨日在宫道旁目睹的那一幕,心中一紧:“莫非是为了那桩事?可当时贵妃并未说什么,不过是六殿下冲他发泄了几句罢了。”
难道是贵妃与六皇子面圣之后,告了此事的状?
“听说五皇兄昨夜回宫后便发了高热病倒了,”谢瑶音没听清她的低语,只不住摇头,“如今虽快开春了,但若是在那地上跪久了,也是会寒气侵体的。”
姜清窈心中挂念着此事,待散学后回了永安宫,皇后道:“五皇子卧病在床,太后已经遣了人前去探望,待会本宫也会去一趟。”
谢瑶音小心道:“母后,您若是去了,父皇会不会......”
皇后知晓她的意思,摇头道:“既然太后表了态,我身为皇后,自然也该
前去瞧瞧这孩子。陛下不会说什么的。”
说到这里,皇后幽幽叹了口气:“听说,这孩子又遇上了贵妃和六皇子,才会招来此祸。”
谢瑶音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一碰上他们,准没什么好事。可我不明白,父皇到底为何如此厌恶五皇兄呢?”
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了淳安宫的太后口中。
她面如寒霜,百般无奈地望着面前的儿子:“皇帝,你真就如此无情?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厌弃至此?”
太后下首,皇帝沉默而坐,许久才沉着嗓音道:“身为晚辈,不敬重贵妃,竟随意冲撞,朕怎能不罚?”
“皇帝,其实你心中清楚琤儿的性情,他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太后说着,眉眼冷了冷,“都是云氏的一面之词,谁又知道当时的情形如何?”
“母后,贵妃在朕面前并不曾多言。若不是朕无意间瞧见了她手背上的红痕,兴许这件事便被遮掩过去了。”皇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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