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艰难地起身,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皇帝,头一回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看不透、也猜不出皇帝心中所想,更不知道他下旨敲定这桩婚事的意图之中,究竟有没有对姜家的猜忌和试探。
一入宫门深似海。执掌后宫多年,皇后从未有过这样彷徨无助的时候。
......
皇后回神,看着失魂落魄的姜清窈,眼底浮起浓重的愁思,叹了口气道:“窈窈,是姑母无能为力,没能求陛下收回成命。只怕你与衍儿的婚事......不日便要颁下明旨了。”
她道:“我恳求了陛下良久,可陛下为了太后的身体,坚决要定下这桩婚事。若我再出言劝阻,便是置太后的安康于不顾。”
姜清窈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如溺水一般,险些喘不过气来。她紧紧咬住唇,低低地道:“可是姑母,我只把太子殿下当作......兄长。”
皇后怜惜地轻抚着她的脸颊:“窈窈,我知道。不论是我,还是你父亲,我们都从未想过要让你再度与皇家扯上关系。可世事难料,谁知陛下竟会准允此事,着实出乎我们的意料。”
“可......姑母已是后宫之主,陛下怎会容许姜家再......”姜清窈欲言又止,眼眸之中满是心惊之色。
皇后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她怔了怔,缓缓道:“我不知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他真的不在意,只想为太后祈福;或许,他心中自有考量。但我最担忧之事是——万一陛下因此事而起了疑心,那么姜家往后或许就注定不得安稳了。”
姜清窈心中一紧,顷刻间明白了姑母的意思。以皇帝那多疑多思的性子,若是他觉得是姜家有意借此机会为她谋求太子妃之位,即便当下不会发作,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生根,假以时日,只怕会酿成祸端。
她呼吸一窒,慌乱开口道:“姑母,那我们该如何做才能让陛下的疑心散去,才能保住姜家满门平安?”
一旁的谢瑶音早已满面惊骇和惧怕之色。她没有想到,这样一桩婚事却会牵扯出无穷无尽的问题,更对父皇深沉的心思感到心底发凉。
皇后握住她的手,沉声道:“窈窈,事到如今,我们没有退路可走。唯一能做的,就是万分谨慎小心,每一步都务必循规蹈矩。我想,兄长若是得知了消息,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窈窈,你莫要太过惊慌,”皇后柔声道,“放心,万事有姑母在,只要我在这后位一日,便会拼尽全力护着你,护着姜家。”
她叹了口气道:“想来过几日,赐婚的圣旨便会下达。窈窈,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你便只能接受。我想,以衍儿的品行,他会好好待你的。”
“姑母,”姜清窈沉默良久,嗓音发颤,“太子殿下很好,可我不想嫁给他。”
“难道女子不应该嫁给自己真心喜爱的人吗?”她抬眸,眼底泛着湿意,“否则,和一个毫无情意的人要如何过完这一生?”
皇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此时,殿外传来宫女的通传声:“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姜清窈霍然抬头,如今的谢怀衍对她而言几乎等同于洪水猛兽,她根本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皇后亦想到了,道:“窈窈,你同阿瑶先下去吧。”
两人若是从殿门出去,便会与谢怀衍撞上。因此,姜请窈扯了扯谢瑶音的衣袖,闪身在了皇后内寝的屏风之后。隔着几道帘子,姜清窈听见谢怀衍的声音在外间响起:“母后想必已听父皇说起赐婚之事了,儿臣便是为此事而来的。不知表妹......”
皇后勉强笑道:“窈窈这几日身子不适,如今正在寝殿歇着。待她醒来,本宫会将此事告诉她的。”
谢怀衍默了片刻,开口道:“母后,事出突然,儿臣实在没想到那术士会想出这冲喜的法子,更没想到父皇会同意。”
“衍儿,你是如何想的?”皇后问道。
谢怀衍的声音依旧是温润的,带着能够抚平人心的宽慰:“母后,儿臣不愿欺瞒您。儿臣一直只把窈窈当作妹妹,从未动过其他念头,因此听说父皇有意赐婚之事后亦是惊愕万分。儿臣也生怕误了表妹的终身,便立刻向父皇恳求能否寻求其他法子为皇祖母祈福。”
“可父皇说,那术士说,唯有此法才能够让皇祖母的病情好转,别无他法。儿臣想,为了皇祖母,便只能按术士所言了。但儿臣深知嫁娶之事至关重要,况且表妹是姑娘家,此事更要百般考量。因此,儿臣想,若父皇真的赐婚,儿臣自然会好好待表妹,若儿臣与表妹相处后能颇为投契,表妹心甘情愿,那便可以依旨意行婚仪;但若是表妹对儿臣只有兄妹之情,不愿勉强自己,违心而行,儿臣也会在皇祖母彻底无碍后,奏请父皇,看能否取消这门婚事。”
谢怀衍顿了顿又道:“母后不必担心此事会对表妹有何影响。到那时,儿臣会广而告之,当初的婚约本就是权宜之计,只是因着皇祖母的病才为之的。儿臣与表妹情同兄妹,并无男女之情。儿臣也会亲自为表妹挑选最拔尖的青年郎君,断不会委屈了表妹。”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皇后一时无言,半晌才道:“衍儿,本宫知道你思虑周全。但婚嫁之事不是儿戏,若圣旨一下,那便是金口玉言,哪里是轻易能够更改的?”
谢怀衍道:“本朝观念并不迂腐,民间亦有许多结了亲后再退婚之事,便是皇家,先前也有过这样的例子。姑娘家即便退婚,也不会影响日后的亲事。母后放心,儿臣会妥善处理好此事的。”
皇后默默良久,叹道:“衍儿,本宫知道这桩婚事也非你本意......”
“母后,”谢怀衍柔声道,“儿臣身为皇子,自小便知道以大局为重,岂能事事由着性子来?只要是为了皇祖母,只要是父皇的旨意,儿臣都会遵从。”
“不论如何,儿臣都会细心对待表妹。即便这门婚事最终没能成行,儿臣也会以兄长的身份护表妹一生周全的,请母后放心。”他字字恳切,情深义重,只怕任何人听了,都会感动不已,称赞太子真乃君子。
然而屏风后的姜清窈却紧紧攥成拳,任凭指甲刺入掌心也无动于衷。她咬住唇,拼命抑制住心底的恨。
谢怀衍那一席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乍一听,人人都会认为他是个体贴细心、胸怀广阔的兄长。可是,事关东宫储君的婚事,怎会轻易变动?一旦圣旨颁下,她便是未来的太子妃,一举一动都与谢怀衍紧密相连,再也无法摆脱他。
太子光风霁月,温润如玉,才貌双全,她有何底气去提出退婚?届时,不但皇帝会勃然大怒,认为姜家恃宠而骄,蔑视皇家权威,竟敢公然抗婚,而广大朝臣也会认为她不知好歹,竟连太子这样的郎君都不放在眼里,不知背地里会如此议论嘲讽她。到那时,她与姜家的名声都会遭受重创。
姜清窈闭上眼,那种几欲晕眩的感觉袭上五脏六腑。她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免得被外间的谢怀衍发觉。
不知过了多久,谢怀衍终于离开了。姜清窈茫茫然地站起身,艰难地迈动步伐向外走去。她下意识看了眼窗外,暮色已然变得深浓,
廊下的纱灯透出微弱的光,却注定无法驱散那广袤的漆黑之色。
她的心好似被万丈寒冰包裹住,失了所有的温度和意识。
究竟该怎么办?姜清窈茫然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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