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嘴跟涂铁柱虽然都是心直口快的糙汉子,两人性格却完全不同,涂铁柱看谁都先往坏里想,而王大嘴成天笑呵呵的,是个与人为善的乐天
派。
不想春妮跟他说起这家人,他也直摇头:“妹啊,你以为当地主的都跟你家乡那边王地主似的,苦活累活全坑着村里其他人家做,遇到荒年,一根稻苗都不给施舍,做得这么恶相?”
“哦?那刘家是怎么回事?”
“他家不但没作恶,还做了不少好事。但你也晓得刘家村都是盐碱地,出不了粮食吧?以前官府来这一片征粮,时常是刘家人出面帮忙周旋宽限,由此祖辈跟县里催课的吏员结下了不错的关系。到他刘保长父亲那辈,不是洋人来了么?反把海城县盘得不错,一些人看中里头有利,流行起到海城买地皮,刘保长他爹也想去,说是本金不够,动员了些本村人投钱跟他一起去买地皮,头两回赚了些钱,刘保长他爹还修了条像样的土路。后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买的地风水不好砸到了手里。那些跟着刘保长爹买地的村里人有许多是借了贷的,买地买亏了,可不是塌了天?”
“那怎么办?”
“怎么办?刘保长他爹这时候又站出来说,不能叫乡亲们卖儿卖女的过不了日子,他可以咬咬牙拿笔钱出来给他们先填上,不过,借他钱的人得用差不多的东西抵帐。”
听到这,春妮已经全明白了:“这些村民家里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姓刘的,他的目的莫不是别人的地?”
王大嘴耸耸肩:“那谁晓得呢?大概刘家是真亏了钱,反正刘保长他爹当年没过年关,病死了,但刘家村里许多人家失了地,只能给他家当佃农。刘家跟人约好,要先种自家的地,若是第二年交不出足够的粮食,刘家倒也不很逼迫他们,还给人找海城的门路进城做工,所以刘家村的人也说不出到底对他们是恨多还是谢多。”
“那当然了,把人逼死了,谁来还他家的帐?”春妮冷冷道。
王大嘴说刘家人跟王地主不一样,可他们干的事有什么分别?只是王地主山高皇帝远,不怕有人给村民们张目,是以什么都敢干。刘保长他爹做得温和些,不都是想谋夺农民手里的地?
舟桨翻飞中,王大嘴忽然探出身,从水上抽出一枝芦苇,三两下折出一个哨子,笑道:“不说这个啦,妹子,我给你吹一曲吧,大伙来唱一个提提劲儿。”
几个打撸的汉子笑望两人,齐声应了个好,唱道:“叫哟我这么里哟来,我啊就的来了,拔根的芦柴花花……金黄麦那个割下来,秧呀就的栽了……泼辣鱼那个飞呀跳,网呀就的抬了,拔根的芦柴花花……”【注】
轻快婉转的江南小调声中,舟楫如梭穿行在河道中。河的对岸,一栋圆形的土楼矗立在水草中间。土楼狭小的窗户里,依稀有人站在那。
春妮直起身,那是倭国人的碉楼!
她全身紧绷,下意识伏低了身子。那碉楼里的人也望了过来,却是抱着条长枪,呆呆看着他们,直到这艘满载着歌声的小船越驶越远,直到驶离了他的视线,他叹息一声,垂下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