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这么有决断力过,眼神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春晓猜到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将包袱放下,牵了她在床边坐下,问:“小姐,是皇上说了什么吗?”
婉瑛的眼泪一下子滚落,这么多年,她与春晓情同姐妹,无话不谈,可这件事要怎么让她与春晓说呢?要怎么告诉她,皇帝决意让她殉葬呢?她若殉葬,等待春晓的又会是什么下场?所以她一定要走。
她握住春晓的双手,哭道:“对不住,是我害了你,你生性.爱玩闹,不喜拘束,这座皇宫不适合你,你快走罢……”
春晓此刻已猜出七八分原因,反握着她的手,不哭反笑道:“小姐,咱们打小一块儿长大,你在这里,叫我走去哪儿呢?不瞒你说,我心里其实拿你当妹妹,从未将你当主子看过。好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些年我沾了你的光,人人唤我一声姑姑,丫头太监们上赶着奉承,也算过得体面风光。我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既享了你的福,又怎能在你有难时弃你而去?你实话说罢,皇上是要如何,是要将你打入冷宫,还是要咱俩的性命?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陪着你。”
“不,不……”婉瑛早已泪雨滂沱,握着她的手收紧,“你必须要走……”
春晓皱眉:“小姐……”
婉瑛不知要如何劝动她,想了想,含泪笑道:“我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回到江陵,可惜总不能如愿,想来我已被困在这座皇宫,此生注定走不出去了,可春晓,你不是的,你是自由的,就当是为了我,天大地大,你替我去瞧瞧罢……”
春晓最终还是在她的半胁迫半恳求下答应了她,两人在宫门口分别,彼此泪流满面,心知那就是此生最后一面。
送走春晓,婉瑛浑身轻松,了却心头一桩大事,她回到承恩宫,没有要任何人进来伺候,就这样静静坐在漆黑的屋子里,等待着属于她的结局到来。
第71章 休书
春晓走的那一天,有人来澄心堂向皇帝汇报。
之前春晓行动自由,因为是承恩宫的人,面子极大,只凭腰牌就可出宫,守门的将士大多认识她,可这回却是婉瑛亲自送她出宫门,两人还神态有异,守门将士担心出事,所以特来请示是否需要阻拦。
姬珩闻言沉默了半晌,最后摇头无奈地笑:“还是吓到她了。”
守门将士不明所以,却听见他说了两个字。
“放行。”
“是。”
待人下去,姬珩掀被下了床,对吕坚说:“走罢,去诏狱一趟。”
吕坚大惊失色:“皇上,您的病才刚有起色一点,不妨等好了再去……”
“无妨,”他披上衣裳,淡淡道,“有些事,迟早要做的。”
诏狱阴冷潮湿,散发着积年的血腥味。自萧绍荣年后被囚车押送入京,就一直被关押在这儿。牢房四面高墙,连扇窗户也没有,借着过道一盏油灯的微弱光芒,依稀可见满地凌乱的稻草堆中,一个身穿囚衣的人侧卧在地,手腕和脚上都戴着镣铐。
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往往听力极为敏锐,萧绍荣在睡梦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睛,只见牢门前不声不响地站着一道瘦高身影,来人目光微垂,不知注视了他多久。
“睡得好吗?”
声音自上而下传来,低沉,威严,透着一股强大气场。
萧绍荣嘶哑地笑了,慢慢地坐起来。
“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微臣罪该万死。”
他嘴里说着认罪的话,脸上却无半分恭敬神情,甚至没有行礼的打算,就这样箕坐在地。
姬珩并没有与他计较,在牢门外的椅子上坐下了。
打火石轻擦,一名缁衣卫俯身点燃桌上的油灯,昏黄的烛火跳动着,照亮这一方空间。
杂沓的脚步声自甬道深处传来,几名手脚麻利的太监抬着桌椅进来,狱卒打开牢门,太监们将桌椅放在萧绍荣身前,接着又往桌子上铺设笔墨纸砚。
萧绍荣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动作。
十一月兵败被擒,路上走了三个多月,一入京就被扔来这诏狱。按照谋反案的处理流程,一般是先由三法司会审,再交由内阁审议,得出个章程了,再呈报给皇帝,如果皇帝不同意,就驳斥回来重审。可这段日子以来,无论是都察院、大理寺还是刑部,始终没派人来审他,他就好像被遗忘了一样,就这么在黑暗中度过了两个多月,从一开始的高声怒骂到现在的心如死灰,他以为自己的结局就是老死在狱中,或者是不堪折磨而自尽,却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等来了人,即使那个人是皇帝本人。
难道他是过来亲自审自己的么?
也罢,从加入潞王揭起反旗的那一天起,他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无论是斩首还是凌迟,都不过是个死字而已。
想明白这些,萧绍荣也渐渐淡定下来,一派置之生死于度外的从容。
做完事后,太监、狱卒、包括皇帝身后站着的那名缁衣卫,全都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昏暗的监牢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一个蓬头垢面,穿着破破烂烂的囚服,一个端坐在门外,神情冷淡。
“坐罢。”
萧绍荣冷笑,虽然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眼神却桀骜不驯,丝毫不像一名死期将至的囚徒。
“多谢陛下好意,但罪臣这样就很好。”
“随你。”
烛光幽微,照亮姬珩一张苍白的脸,他大病初愈,瘦了不少,轮廓刀削斧凿,眼窝凹陷,一双眸子愈显深幽,似两个黑洞,但目光一如既往的锐利逼人,冰冷地审视着靠墙而坐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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