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游历剑气长城,与师兄左右在那边重逢,其实最早,一个不认那个小师弟,一个也不觉得他就是自己的大师兄了。
但是陈平安对“欺师灭祖”的大师兄崔瀺,才是最为心情复杂的。
“因为李宝瓶与宝瓶洲,是那种休戚与共、福祸相依的关系,你以为‘桃代李僵’一事,又是谁的手笔?”
至圣先师一语道破天机,“白玉京大掌教寇名,志向高远,一气化三清,要以三种身份,最终真正融合三教学问根祇,神诰宗周礼是道士,福禄街李希圣是儒生,崔瀺就是算准了李希圣明知道事实真相,依旧会护住妹妹李宝瓶的安稳,李希圣如此选择,那么白玉京呢,甚至是青冥天下?你信不信万一宝瓶洲战事不利,守不住大渎和陪都,大骊铁骑不得不退守北地京城,李宝瓶再有个好歹,李希圣会直接一路破境,一天之内重返十四境,选择直面周密?届时师弟余斗,与陆沉,又会作何选择?甚至是道祖有无可能为这个最寄予厚望的首徒,破例出手一次?”
“不一定。”
至圣先师缓缓道:“但是崔瀺只需要有这个‘不一定’,就足够了。”
“所以当年齐静春说那句‘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既是说给你这个小师弟听的,也是说给大师兄崔瀺听的,是希望后者的事功学问不要太走极端了,做事情稍微讲一讲分寸,要近乎人情。可惜崔瀺不听,如果说句‘近乎人情’的,还真怨不得他,一个都不给自己留半点退路的人,我们又能要求崔瀺多做什么呢。”
至圣先师双手负后,抬头望天。
一个昔年的浩然贾生,曾经的蛮荒周密,如今的天庭新主。
凭借一己之力,能够让三教祖师不得不联手对付。
陈平安沉默许久,问道:“算不到吗?道祖都不行?”
至圣先师摇头道:“还真就算不到。有些事,极为错综复杂,如果大道推演一事,只是演化出几百、几千条路一条道走到底,数量再多,都不难,那么随便一个上五境修士,都可以跑去当阴阳家了。难就难在人心一动天心即移,打个比方,只说五彩天下冯元宵这类事,道祖当然可以算得到她的出现,咱们再假设道祖小家子气点,一定要针对她,那么道祖就等于与整座五彩天下的大道作抗衡,注定吃力不讨好的,只会按下葫芦浮起了瓢。”
“毕竟与当初那位兵家老祖,就不是一码事。”
“可若是我们几个,各自道化一座天下,只说在自家地盘,当然也就算无遗策了。”
“我觉得没什么意思。道祖认为知止天下将自正。佛祖觉得众生成佛是自己事。反正我们几个,作为人间最早的‘道士’,都觉得道在天下。”
陈平安蓦然眼前一花,异象一闪而逝,随即道心震动。
再凝神定睛望去,已经不见踪迹。
刚才仿佛看到了一头传说中的……麒麟,从视野中一掠而过。
至圣先师神色从容,洒然笑道:“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愣着作甚,再来壶酒。”
第952章 文圣一脉
处州的州城,与龙泉郡的郡城,治所同在一城,自然要比那三江汇流之地的红烛镇,更加繁华。
一位锦衣玉食的妇人,返乡之后,经过这些年的养尊处优,气度雍容,若是只看面容,撇开眼角的鱼尾纹,瞧着也就三十来岁的模样,称赞她一句半老徐娘,半点不昧良心。如果不是知根知底的人,都要误以为她是福禄街那边出身的豪门女子。
宅子里边铺设有地龙,脚边哪里需要火盆,就连手上的炭笼都可以省了。
早年从书简湖青峡岛返回家乡,她就直接在州城这边买了好些宅子,事实证明,当年咬咬牙的一掷千金,非但没有打水漂,反而获利颇丰,光是每年那些铺子的租金,就是一大笔银子的入账。当然,她早就瞧不上那些金银了,神仙钱才是钱。
这些年,妇人去槐黄县城的宅子,多是清明祭祖,才回泥瓶巷那边坐一会儿。
她所有的心思,还是在新家这边,比如宅院内,凡事立起一个体统来,得有尊卑高下之分,才算治家有方。
州城里边有那山上的仙家客栈,她会让府上管家,定期去那边购买山水邸报。
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毕竟花的都是神仙钱,但是妇人没有半点心疼,一来想要打听关于中土神洲、尤其是白帝城的消息,再者可以彰显自家的高门身份。
屋内,妇人拉着几个丫鬟聊家常,围炉夜坐,温了一壶糯米酒酿,各自小酌,花几上边,摆满了各色碎嘴吃食。
一位体态丰腴的大丫鬟,低头抿了口酒酿,嫣然笑道:“夫人,以少爷的修行资质,再加上少年那个白帝城嫡传身份,将来回了家乡,开宗立派都不难哩。”
当年妇人从青峡岛横波府那边带了几位贴身婢女,她们在这边也算入乡随俗了,今天跟着夫人,一起贴春联,烧香请门神,请灶神等,夫人家乡这边,讲究多,只是熟能生巧,年复一年,她们也就习惯了。就像明天是正月初一,还要跟着夫人去风凉山那边的山神庙烧香,刚搬来州城这边,夫人还会想着除夕夜就动身,赶个早,好烧新年的头炉香,甚至还想要夜宿寺庙,可是自打上次顾璨回乡,与夫人聊过一场,夫人就不刻意去争头香了,说我家顾璨讲了,按照佛门里边的讲究,所谓的头香,就是两种说法,一种是诚心实意,心香一瓣,不管是在寺庙还是在家里,哪儿烧香都是一样的,再一种就是虔诚向佛,那么每次敬香,都是自己在烧头香,不用与人争。
妇人笑道:“小璨只是郑城主的嫡传弟子之一,白帝城就算创建下宗,按照邸报上边写的,多半也是在那扶摇洲,不会来咱们宝瓶洲的。”
这些年,通过那座仙家客栈的山上邸报,妇人知晓了许多天下事,而且那座客栈的邸报,据说比州城隍庙还要来路宽泛呢。
妇人突然神色惋惜道:“只是苦了你们,谁能料到书简湖那边会冒出个真境宗,你们要是当年没有跟着我来这边,指不定今儿就已经是宗门里边的谱牒神仙了,出门在外,都要被称呼一声仙子的,哪像现在,只能窝在这么个巴掌大小的宅子里边,给我一个妇道人家当什么丫鬟。”
妇人晓得她们这些修道之人,在那有个宗字头的仙府,在那金玉谱牒上边记名,称得上是件祖坟冒烟的事了。
原本府上有两个禁忌,一个是书简湖,一个是姓陈的账房先生。
一地一人,都不能聊。
不曾想今夜夫人竟然主动聊起了书简湖。
屋内两位贴身婢女,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相对身材消瘦的那位婢女,立即笑道:“夫人这话说得不对。”
妇人笑眯眯问道:“说说看,怎么就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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