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国,也就是你的父亲,他当年出事,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也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他在我们中间,一直是最温和、最良善的那一个。可人不是机器,有些念头也会出错。他真的很爱你,不舍得看你伤心难过。他知道你很聪明,也很爱他,猜测你不会任由事情那样草草了结。仿佛是有预感,他车祸的前几天,分别给我和你章伯伯交代过,无论如何,都不对你说出任何实情。
“或许你并不在意你的父亲究竟都做过些什么,但你的父亲,他在意。他希望自己在你这里永远是那个爱你疼你的父亲,而不是一个失败者。蓁蓁,你要体谅你的父亲。”
夜很静,静得病房里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被听见。
人之将死,陈朝清深深地叹息,悲哀和释然都在这长长的出气里,渲染着周围都变得潮湿。
无论过去过久,南振国的意外离世是南蓁心里永远的痛。被突然提起,她怔然地红了眼眶,却没有让泪流下来。
陈厌说她的情绪都摆在脸上,她猜她现在的脸色一定是苍白的,她竭力想让自己保持冷静,却还是在陈朝清逐渐灰败的脸上看见了惭愧。
“我这一生做了许许多多事,错事很多,有些事当时看起来是对的,后来也变成错。可唯独这一件,我以为我做对了。我想你章伯伯也是这样想。可是蓁蓁,我们是你父亲的挚友,我们坚守了对他的承诺,却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这一点,陈伯伯要对你说声抱歉。”
南蓁不知要做什么样的反应,抓在文件边缘的五指收紧,几乎要将纸张捏破。
她要说什么呢,原谅还是憎恨?
诚如陈朝清说的,他们有什么错呢?南振国要求他们保密,他们只是照做。
尽管这让南蓁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痛苦,她无法相信自己深爱的父亲也会成为一个罪犯。她挣扎过,也怀疑过,更求证过。可到头来,这一切竟然都没有意义。
她是到了国外之后才明白的。或许南振国就是怕她会有这样的感受,潜意识里才会宁愿一死了之。
他也没有错。
无论如何,他都是她最爱的父亲。
憎恨吗?
更谈不上了。
起码一直到那次他将付白薇的照片放在她眼前之前,陈朝清对她实在算是不错。
至于章俊良,不管他那时处于什么目的,她能顺利出国留学,他功不可没。
南蓁回顾一圈,发现这些人或去或留,每个人都有理由,有苦衷,包括她自己。
她没有怪过谁,也不会去恨谁。
恨是一件太消耗生命的事情。
她不愿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思绪几度翻涌反复,南蓁眼里的光亮明明灭灭,最终还是淡然。
夜过了一半。
她怜悯地看着面前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老人,“陈伯,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陈朝清平静地闭了闭眼,仿佛下一秒不会再醒过来。
南蓁将文件放回床头,替他掖了掖被角,“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么。”
病房里陷入一段冗长的沉默。
陈朝清一直闭着眼,灰败的脸色已经等同于一个死人。
南蓁心尖倏地一缩,想起身去喊医生,床上的人黯哑地开口。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陈朝清缓缓睁开双眼,这大约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的清明,他把另一份文件交到她手里,重重地握着她,他还不舍得就这样死,可所谓命中注定的力量是这样强大,他无能为力。
他头一次害怕命运这两个字。
“蓁蓁,你陪着他吧。他妈妈把他交给了你。”
南蓁喉间酸得厉害,眼泪夺眶而出。
“好,我答应你们。”
……
-
凌晨五点,天还没亮。
微微的灰白在天边铺开一片沉沉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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