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位谢御史硬生生给他们扯开了一隙天门,让他们有了鲤鱼跃龙门的资格。
虽然这事还未定准,可这一刻,所有人对这位江左第一人的信任与推崇都达到了顶点。
甚至有从来不信鬼神的耕读人家,特意跑到庙里为谢澜安烧香祝祷,只盼她万事顺遂,心想事成。
“我还以为你这老头子,这次会站出来大义灭亲呢。”
荀尤敬拿着水舀在自家门前浇杏树,老妻卫淑见他优哉的模样,习惯性呲哒丈夫一句。
荀尤敬身着半旧的竹布衫,系在腰间的黄皮葫芦随着他弯腰一晃一晃的。荀尤敬耐心浇足了水,方在习习春风中向南望着乌衣巷的方向。
老夫子提着木舀轻语:“因为我也有女儿,我也有福持啊。”
那日他受含灵请托,托病不去大朝会,便知道她那个脑袋瓜里又有新招了。
荀尤敬是老派学究,不能论此中对错,唯独心疼那孩子每一次改革,总伴随着毁誉参半。
“嘿哟,你说这小谢娘子图什么呢?”
酒楼茶肆中,之前被谢澜安削过土地荫户的世家子弟,欢快地说着风凉话,“原本只差一步,她就能做大玄座师,这是何等万古流芳的美名啊。她倒好,非要犯天下读书人的忌讳,想抬女人上桌——这下玩砸了吧。”
对面一个油头粉面郎子乐呵呵接口:“去岁北伐不也是?打胜了,功劳是大司马的,收复的青州是朝廷的,她谢含灵身为首议者,最初不也被骂惨了,说她枉顾国情,穷兵黩武。”
“还有三吴清田,江南世家恨死她了。百姓是分了几亩薄田,乐呵乐呵,可升斗小民的声音能有多大,光他们念她的好管什么用?”
“好好的一手牌打成这样,可惜了的,我都替这位谢娘子肉疼……”
几人说得正兴起,楼里蓦然沉寂了下来。
嚼舌根的人抬头,便见一群佩刀的骁骑卫踏进门槛,领头的肖浪劲衣精悍,一脸狠煞,视线径直向他们扫来,吓得酒客当场洒了酒杯。
“有什么可惜的。”
文杏馆门厅四敞,谢澜安手拈白棋,在她与谢晏冬之间的棋枰上落下一手定式外的手筋棋,对玄白和允霜的汇报不以为意。
外面会吵成什么样,她预料得到。
闺阁妇人,因为限制,没机会也不习惯站在人前,这是传统,也是定式。甚至此刻为了女子该不该参考而争吵的,也都是男人,听不到女人自己的声音。她要打破这个定式,所以她站在了朝堂,可只有谢澜安一个,太少了,等她百年后,这么点特立独行的意思便散了。
谢澜安不喜欢人亡政息的故事。
前路再荆棘,她也斩得出一条通途。
“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谢晏冬夹着棋子略作思考,应对一手,抬头看向谢澜安身后,“原来这就是你拜托我的事,是想我做女学子的授师,助她们入试吗?你这孩子,遇到事总爱自己扛着,这回可真吓着姑姑了。”
廷议之后,家中的女眷方听说谢澜安进城前遇过刺杀,好生后怕了一阵。
如此一来,胤奚苍白的脸色,身上的伤势,也都有了解释。
谢澜安身后摆的那局棋,正是胤奚与谢策在下。自从阖府皆知是胤奚为家主挡了箭,继谢策送去的补品之后,折兰音也遣人去关怀胤郎君可有衣食短缺,甘棠苑的长史亦携着上好的治伤药,往上房跑了几趟。
胤奚不是张狂的人,小郎君在某些事上相当大胆,可一出私帷,他又变回了那个纯良无害的腼腆郎君。
面对主家的这份热情,他并不能坦然受之,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谢澜安。
不过那会儿谢澜安气还没消全,把脸一撇,才不帮他解围。
此刻,胤奚左袖垂敛,右手拈子,并不因为一边臂膀行动不便而显得萎靡,下棋的神态蕴藉隽永。
谢策却在他不紧不慢的攻势下,陷入长考。
一楼原先放沙盘的位置,换成了锦绣春枝的屏风,五娘瑶池与少夫人折兰音一边打茶围,一边看四人下棋。花狸猫百无聊赖卧在屏风底下,庭院里,练完字的孩子们蹲在文杏树底下,围成一个圈儿兴致勃勃地看蚂蚁搬糖。
谢策谨慎落了子,眼盯棋盘,嘴上说:“只恐习俗滋深,虑始难就*。但看含灵这么放松,莫非你已经有把握让陛下点头?”
灿灿春色从厅门倾洒进来,胤奚拂去飘落在枰角的一片柳絮,目光轻转,停在女郎雪白的指尖上。
谢澜安坐在光里,身上的雪襕云裳溶成了金。
“他需要一个中立的声音帮他下决心。”
王翱有一句话说偏了,皇帝会忌惮她强硬的手腕吗?也许。可是放眼满朝,愿意站在皇帝身边为他与世家打擂台的,也只有她谢澜安。一旦失去她的辅佐,皇帝很快会再度沦为世家的傀儡——他只能同意。
年少气盛的君主,只是需要找一个台阶自己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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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亨,此事你有何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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