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裴见泽和许多朝臣所料,借由匪徒之手翻出来的那桩最大的罪名,安国公府最终是推在了旁支和仆从的身上——
反正时隔十余年,当初侵吞土地私占屋舍的人早就不知安排到哪里去了,加上当时的地方官已然暴毙,有些事死无对证,倒让安国公躲过了主使的罪名。
不过即使如此,安国公纵容亲眷和奴仆为非作歹,也得落个管束不严之罪。
且鹿岭这桩案子背后的情形实在恶劣,群情激愤口诛笔伐之下又牵扯出了不少旧事,林林总总加起来,着实让承平帝怒不可遏。
最后三司会审、帝王裁断,夺了薛家的爵位、杀了几个难以饶恕的男丁,连同家产都抄没了大半。
若非薛贤妃日夜跪求,差点连当家的薛缜、薛继兄弟都给下大狱。
饶是如此,昔日煊赫尊荣的安国公府陡然倾塌,男人们几乎都丢了官职,也足以让京城百姓在茶余饭后谈上许久,嘲讽一句恶有恶报。
种种言语也难免传到薛氏跟前。
虽说祸不及外嫁女,但娘家遭了这样的事,她非但没了威势可仗,还落在遭人唾弃的言论里,那情形自是万般难熬。
好在婆母崔氏没有落井下石,仍许她管家理事之权,非但没在人前苛待半分,还帮着薛氏安顿了她的娘家人。
薛氏原就想攥紧权柄,保住当家少夫人的体面,眼瞧着有些弹压不住下人们,做事倒愈发勤恳细心。从前的高傲做派尽数收敛,她对妯娌们也和气了不少,处处都揣摩着太夫人和崔氏的心思用心打点。
只不过她毕竟是血肉之躯,家道巨变后原就心力交瘁,又这般呕心沥血的捏着权柄强撑体面,身子哪里受得住?
几场秋雨后,难免染了风寒迁延不愈。
薛氏又怕被人看轻,愣是没往府里请御医,只借着探视母亲的由头,顺道去相熟的郎中家诊看。抓了药出来,为讨老人家欢心,又特地拐去百福街买太夫人爱吃的糕点。
到铺子前停好车,晴月忙去挑糕点。
薛氏卷起半边侧帘瞧着街市上一如从前的热闹气象,念及自家遭遇,一股酸楚从心底涌出来,加上生病的人原就身心难受,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她怕人瞧见,赶忙扯下车帘,将这软弱姿态藏起来。
等晴月买好糕点回来,就见自家少夫人垂着头坐在马车角落里,脸上精致的妆有点花了,红红的眼圈似是哭过。
她极少看到薛氏这样偷偷哭,惊诧之下,硬生生将嘴边的抱怨给咽了回去。
薛氏却眼尖得很,深吸了口气收起满腔酸楚,反而问道:“什么事?别藏着掖着。”
“奴婢……”晴月打量着她的神情,有些迟疑。
薛氏瞪她,“快说!”
晴月只好坦白,“奴婢是心疼少夫人。这阵子事情又多又杂,您都累病了,旁人可倒好,在府里万事不管,只知道在外面吃喝玩乐!”
“又是老二媳妇?”
“可不是!她仗着有人撑腰,连二夫人也约束不住她,奴婢方才瞧见她和娘家人去隔壁食店用饭,高兴得很呢!”
主仆俩说话间,车子已徐徐向前。
晴月挑起一角帘子,嘟囔着道:“您瞧,就是二楼窗边的雅间。”
薛氏顺她所指瞧过去,果然见老槐掩映的阁楼里,云娆坐在靠窗的位置,虽只能瞧见个眉眼,却也能觉出满脸的欢喜。
车外秋阳高照,路人脸上各有悲喜。
薛氏怔怔的看着帘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嗤道:“这算什么。老二媳妇再不好,也没到我跟前幸灾乐祸。老三媳妇那嘴脸才是难看,眼瞧着孙媳辈里就她的娘家有爵位,这阵子总往祖母跟前凑,怕是有旁的打算呢。”
她低声念叨着,手指拂过晴月拎来的食盒,喃喃道:“长辈的疼爱不作数,终归得有靠山才行。哼,她是真当咱们薛家没人了吗!罢爵抄家的又不独咱们,东山再起的还不是大有人在!”
原本的酸楚在这时渐而化为不甘。
薛氏沉吟着,在马车拐过街角时忽而吩咐道:“先别回府,咱们去趟宫里。”
公府的爵位确实没了。
但宫里薛贤妃仍旧屹立不倒,她还有个交情不浅的公主肯叫一声“小姨母”。朝堂上的事错综复杂,裴砚能站在宁王的身后凭着战事青云直上,薛家都沦落到这田地了,难道还不能放手一搏?
公府嫡女的牌面,总不能输在孙氏和那个小官之女的手里!
……
秋风爽飒的阁楼里,云娆倒没留意方才停顿的马车。
她这会儿正心绪极佳地临窗而坐,跟母亲和苏春柔一道品尝这食店里新出的菜品。
先前苏春柔怀孕产子,连着大半年不方便出门,着实是闷坏了。如今既已调养好了,又难得这样好的深秋天气,云娆昨日便请了范氏的允准,今日陪母亲、苏春柔一道去寺里进香,赏玩明艳爽净的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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