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于谢呈将她的话记在心上及时汇报一事,林蕴霏也不至于自作多情,面前的青年与其说是谢呈派来帮助她的,倒不如说是谢呈派来关注事态走向的。
他是不便出塔的谢呈的眼睛。
“劳烦你来通传了,”林蕴霏心生一计,眼波流转粉面带笑,“适才阁下在公堂上声如洪钟、正气凛然,令本宫十分钦佩。不知阁下能否赏脸,让本宫请你去就近的茶馆品上一壶清茗?”
“这,”青年完全没设想过她会口出此言,平静无波的眸中短暂地浮现迷茫之色,但他很快恢复寻常神态,道,“小的本不该拒绝殿下的相邀,但国师吩咐了让小的办完事即刻回去覆命。”
“且殿下身份尊贵,考虑到您的声名,在下也不便与您同时出现在人群聚集处。”
青年话中暗暗提醒林蕴霏他不能过多地出现在人前,但林蕴霏想到的是另外一码事,她与谢呈互通消息时的确该选个更加隐秘的法子,至少不能像今日这般站在艳阳下、大街上。
目前皇城内看似天朗气清,可角落中暗藏着的眼睛与耳朵却是防不胜防,她若是不小心露出马脚,那些暗流会似附骨之疽一般将她蚕食殆尽。
其实林蕴霏本意也只是想试探青年,意外得了提醒后她卖乖道:“阁下不愧是国师身边的人,连推拒的话都讲得这般漂亮,让我一点也无法怪罪。”
青年见她松口,连忙道:“殿下谬赞了。”
“对了,请你帮我捎一句话给谢呈,”林蕴霏垂在袖中的手轻轻地碾着纸条,沾染了清淡的墨香,“以免过从甚密被人发现,日后他不必向我通传诸如今日纸上写的这种琐事。”
“小的定将殿下的话带到。”应下她的要求后,青年转身离开,走到林蕴霏的目光绝对难以企及的地方时,停步抖搂被汗浸得半湿的领口,莫名打了个寒战。
*
回到府中的林蕴霏悻悻地卧在贵妃榻上,楹玉想替她宣午膳,她却道没有胃口。
“殿下,”楹玉颦眉促额,劝道,“奴婢知晓您是替那群无法伸冤的女子感到惋惜,但您不能因此不用午膳呐。若是毓敏姑姑问起来,奴婢可怎么跟她交代。您这般不顾惜自个的身子,奴婢……奴婢也不吃了。”
话音刚落,林蕴霏听见一声咕噜的闷响,她清楚这声并不是从自己的肚子发出来的,且她旁边只有楹玉一人,声音来源于谁立刻见分晓。
不等林蕴霏抬眼抓获,楹玉已然若无其事地垂首,但那对平日白皙如玉的耳朵仿佛描了胭脂,绯色从耳根往下延伸至脖颈,将主人的心事袒露得明明白白。
“罢了,你去将午膳端上来吧,”清楚某人真的会陪着她挨饿,林蕴霏终是做出退让,“我随意吃点。”
“好勒。”楹玉闻言抬起发亮的眸子,哪里还有适才的怅然。
她提起裙摆转身小跑向庖屋,发间佩戴着的珍珠后压随动作轻晃。
林蕴霏喝了半碗茯苓山药粥,又被楹玉曼言劝着吃了几口庖屋新试出来的小菜,午膳才撤下去。
午后日头融暖,楹玉着人将贵妃榻搬至院中,方便林蕴霏晒太阳。
林蕴霏姿态疏懒地平卧着,心中却无法平静,思潮迭起。
今日那群女子明明都得到了百姓的声援,为何最后还是这般令人遗憾的结果?
林蕴霏清楚个中原因,“妻妾不得状告主人”这句律法本就不公,而正是因为她知晓这个问题的症结所在,才愈发觉得烦扰难以排解。
女子们深受“以父为天”“以夫为天”的规训迫害,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凡事便先低了世间男子一头,不得入学堂、不得为官以至于不得掌权。
因此在遇上诸如孙益平这般藉着与生俱来的权势行不轨之事的男子时,女子们一面惧怕人言指摘,一面苦于无处申冤,困顿其中无法自拔,能同绿颖一般看见仇人获罪、获得新生的女子简直少之又少。
此消彼长,那群男子气焰更旺,行事得寸进尺,便有更多无辜女子受害,她们于是去向为官的男子求助,结果被不利于她们的律文三言两语就驳了回来,自此再不敢诉说委屈。
这是个可怖的因果循环,林蕴霏光是想着便觉通体生寒。
然而——
勇敢孝顺的绿颖难道比不过仗势欺人的孙益平?
为父伸冤的小菁难道比不过尸位素餐的孙进?
坦荡善良的孙府侍妾难道比不过媚上欺下的吴延庆?
但凡是懂礼义廉耻的人都不会说“不”,可律法庇护的是孙益平,庇护的是德行亏损之人,庇护的是男子。
凭什么这些拥有美好德行与才智的女子就得任由那些满脑肥肠、心术不正的男子们亵/玩、支使,这何其不公平!
思绪不禁发散,林蕴霏又想起被文惠帝送去北塞求和的林依冉,想起前世自己被林彦的和亲圣旨轻易判下生死,被阻塞的脑中萌生出深刻的怨念。
鸿蒙初辟本无性1,所谓国家、所谓律文都是由后来者定下的。
开化蒙昧前,并无规定说女子就该待在深闺绣花,就该服从男子之志,亦无规定说女子不能掌握权力。
男子们仗着天生的强壮体格攥取权力,为了进一步满足他们的掌控欲,他们选择用一堆表面堂皇实则庸俗的道理将女子困囿房中,让她们将全副身心浪费在情爱与家庭中,就此磨灭了锐气与才气,以至于两者间的地位愈发悬殊。
就拿民间广为流传的话本来讲,墨客千篇一律地写才子登临庙堂,壮士建功立业,轮到女子时却是佳人攀墙追爱,烈/女痴情守寡,仔细问上一番,写下话本的人尽是失意男子。
从话本到经典,从经典到律文,女子无法参与编纂,这便是男子刻意为之的计策,也是女子弱势之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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