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蕴霏与这群小姐们则先后走进正房内,房内宽敞, 置着十几张书桌,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最前面的那张单桌多放了盆菖蒲,应是学官的座位。
屋中四角均摆着盆亭亭的文竹, 窗牖半敞,且配有帷幔,可遮光防寒。
一言以蔽之,环境极适于读书。
挑选窗边的位置坐下,林蕴霏翻了翻桌上的书——《礼记》与《礼记注》,应是一会儿要讲课的书目。
坐在她前面的姚千忆转过头来,将一块用油纸盛着的糕点递了过来,对方右边的腮帮子鼓得像是多了一个肿块,想来嚼着糕点。
见她艰涩滑动几下喉头才将东西咽下去,林蕴霏不由得替她感到噎塞:“吃慢些。”
姚千忆吐了下舌头,解释道:“今日起得早,我连早膳都来不及用。这课要上一个时辰才结束,我娘亲怕我饿着,便给我备了这枣泥酥。”
“这枣泥酥甜而不腻,很是好吃,你也尝尝。”
林蕴霏推拒道:“我才喝了两大碗鱼翅螃蟹羹,腹中再塞不下一点,你既空着肚子,且都吃了。”
“好吧,”姚千忆确还未吃饱,便不与她客气,藉着袖子的遮挡将糕点一口塞进嘴中,吃罢道,“下次……明日我给你带我府上庖子做的果酱金糕,吃过的人都道好。”
林蕴霏想道“好”,却见一位蓄着长髯的男子阔步走进屋内,于是改口提醒:“博士来了。”
姚千忆眼疾手快地将那油纸塞进袖中,扭头坐正,单瞧背影,笔挺如松,叫人一点瞧不出她会是在斋中馋嘴偷吃的人。
林蕴霏看着她袖中抖露出的油纸的一角,抿唇无声地笑。
那男子站定在桌前,昂着下巴将众人打量了遍。
对方穿着学官服,衣裳平整没有一点褶皱,且他那快至胸前的长髯也被梳理得一丝不苟,瞧着是个格外严谨讲究的人。
他一手捋着长髯,一手背在身后,道:“不才姓池,单名一个‘钊’字,取自砥砺雕琢之意,诸位平日唤我池博士便好。”
“池博士。”众人齐声道。
池钊悠然坐下,道:“今日是我给诸位授课的第一日,暂且先抛开圣贤书,与诸位谈谈这学习之道。”
“有哪位生员愿意来讲一下自己的见解?”
“博士,”坐在头排最靠近池钊的女子站起来冲他欠身,恭敬道,“学生宋芷想试试。”
因着女子将坐着的池钊挡住了,故而林蕴霏瞧不见他的脸。
目光有意扫过她脖颈上戴着的好似无瑕的羊脂玉平安扣,池钊克制地吞了下口水:“请讲。”
“古来莘莘学子勉力苦读数十年,讲究的是‘恒心’二字,人无恒则无以成事,是以学生认为,学习一事功在长久。”
说得蛮好的,林蕴霏心道,不知晓这位池博士会如何评价。
池钊揽着长髯道:“宋小姐说得不无道理,但世间读书人数以万计,真正榜上有名的不过百余人,单凭所谓恒心远远不行。”
“学生受教了。”宋芷听罢频频点头,执笔在纸上记下他说的箴言。
“还有旁的生员想要抒发己见吗?”池钊继续问道。
这个时候博士对众人皆还不熟,谁敢于出头说上两句,便能先得到师长的注意。
在场的小姐们都是从高门世家中出来的,心中对这个道理门儿清,但大多自矜不肯太早崭露头角,一时无人吭声。
池钊于是张开唇瓣,看着像要再询问一遍。
林蕴霏眼见得前方的姚千忆站了起来:“学生姚千忆有些拙见。诚如博士所言,凡事皆需天资,此话对于读书亦不例外,但功不唐捐,勤能补拙,即便是天资没那么聪慧的人,亦能通过数十年如一日的苦读上得一层楼。”
“单以一张金榜来判定一人是否学习有道,这岂不是有失偏颇?”
“姚小姐恐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池钊没有因她的辩驳显出不虞之色,娓娓道,“金榜当然不能涵盖天下有才之士,科考失意却名垂千古者不在少数。我仅是借用金榜来说明天下得以掌握学习正道的人实为稀少。”
姚千忆于是追问道:“那博士以为的学习正道是怎样的?”
“原还想多听几位生员讲讲见解,再引入我的观点,但如今你问到了此点上,我便顺道讲出。”
池钊侃侃而谈:“学习的过程好比积沙成塔,集腋成裘,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1,九层高塔矗于地基,这第一步便是要打好基石,踏实走好第一步后便是不时的巩固与自省,即学而思、学而问。然后才是经年苦读,持之以恒,方或能有所成。”
“所以今日这第一堂课,我们便从最基础的第一步开始,还请诸位翻开《礼记》,可以看到第一篇是《曲礼上》,”池钊听著书页翻动的脆响停下,道,“读书百遍而义自见2,若能佐以笔墨、吟诵,其效用更甚。所以我要诸位在余下的时间里将此篇誊写一遍。”
在课上誊写书籍?这倒是个颇为新奇的教学法子。
虽说太傅有时也叫她誊抄典籍,但不过是几句格言,且往往布置为课后考校的任务,从不浪费讲课的时间。
林蕴霏讶然去看池钊,却没能从他脸上瞧出一丝可以令人深究的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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