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瞥一眼身旁,刘舜一直端坐着闭目养神。她虽住在东院,但其实也只见过几面,好几次都是夜里她睡下了才来,尽过兴也不留宿。
过去也是一样。
除了上回在船上故意要做一出活春宫,从不点灯。
他或许是不想看清她的模样,才好在心里念着他想念的人,但她有时还是想看的。
“有话就说。”刘舜微微挑起眼帘。
云英抿唇看着脚尖,想了想,说:“待殿下的事办好了,我要永宁寺的和尚给我念够四十九天的经。”
刘舜轻笑了声,她又道:“还有……”
“还有什么?”
“我要你给我烧纸,每年都烧。”她垂下头,喃喃如呓,“等你什么时候想不起我的模样了,就不烧了。”
刘舜静静看着她。
车舆停下,萧绍轻叩车门打断了欲语还休的沉默。
云英先一步起身跳下车,寺门已被叫开,两排僧人睡眼惺忪地候在外头。
已近子时,两条街以外的西市也都闭门歇了。目之所及再无旁人,纵横交错的长街在银辉下如同静淌着清溪的河道。
刘舜站到她身后,僧众纷纷双手合十,垂首揖礼。
云英忍不住嗤哼一声。
十多年前,她衣衫褴褛时,这些人可不是这么低头,也没有这般慈眉善目。她在这寺门口被推着绊了一跤,陆三便连着三天趁夜来对着门缝撒尿。
“站着干什么?”刘舜沉声催问。
云英这才往前走了几步,仰着头左顾右盼,远远寻见了树冠,提起裙摆便往寺门右侧那条路跑去。
萧绍旋即抽出链子刀,刘舜抬手制止,负手跟了上去。
顺着寺墙走了约一炷香的功夫,远远见云英站在一棵挂满红绸的古槐下,脚底也踩着红绸。
她今日穿着白縠纱裙,远看就好似站在一朵血莲上。
随行近卫远远退守路口,只有萧绍跟得稍近些。刘舜走上前,云英正低头挑拣着她从扒拉下来的红绸。
“这儿正巧对着里头的香塔,洛都春夏秋都吹东北风,寺墙挡得住人,挡不住风。大伙都说,这树是蹭了菩萨的香火,所以在青石地缝里也能长这么粗这么高。”
“城里的寺门都高,寻常人家给不起几回香油钱,更点不起灯,但越是无权无势,想求的东西就越多越重,便往这儿扔木牌。”
她先挑出一条干净的,解下上面系着的木牌。
“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西市上卖这个的可多了。檀木最贵,绸布也有讲究,色正缎子好的要一吊钱,遇上年节更贵。”
云英边说边蹲着挑拣,寻着一块紫檀木牌,拔刀刮去面上金粉朱砂的名字,系到自己那条红绸上,双手合十,闭上眼祷念数语,遥指着树梢,笑说:“我要挂那里。”
刘舜抬眼望去,树高六七丈,红绸大多挂在三丈内,想了想,唤来萧绍。
云英摇头道:“你给我弓箭,我自己来。”
近卫取来弓箭,她将红绸缠在箭尖,张弓瞄准。木牌既沉又坠着左摇右晃,连射了七八次都挂在了叶片上,萧绍板着脸上上下下地给她取箭。
她臂力不足,弓弦越拉越没劲,瞄了好半天,身后忽地伸来两只手揽住她。
“腰挺直。”
刘舜握着她的手往上抬,左手搭弓,右手拉弦。粗粝的手掌一点点覆住她每一根指头,手背紧紧贴着掌心。
嘭地一声。
耳畔忽如霹雳炸响,一道红光窜向夜空,扎扎实实地穿进六丈高的树干。
她仰头看着夜风扬起红绸。
彼时白马寺不让落脚,他们先在西市上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后来就打起这棵树的主意。
恰逢元月香客多,陆三趁夜爬树偷红绸,她和宋平打磨木牌,第二天便当新的卖,难得赚了些不沾血的干净钱。
卖到最后,她给自己留了一条。但临了来了个瘸腿汉子,手里牵着个唇色苍白的丫头,说他是远道来给女儿看病的,可京城的名医也说没得治,客店掌柜说这儿许愿灵,他便来求求看。
她把红绸让给了他们,只收了两铢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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