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时已晚。
初雪来时,夏州失守。
两军于统万城鏖战月余,打了个两败俱伤,刘舜来使请和休战。
当初太祖南下,也是以大江为界先行议和,待粮草齐备又练好了水军,才撕毁和约,围守荆襄。
北地越冬缺粮,此时休战,无异于放虎归山。
可朝臣大多赞同议和,扬州江州也说连年水患,粮草本就不足,又要防着梁王趁乱反扑,最起码要等春苗种下再征兵调粮。
朝会散去,元琅独自在殿内坐了许久。
钟祺蹑身入内,递上拟好的议和书。
元琅翻看完,望着殿外银雪,良久才道:“安之近来如何?”
“前阵子染了风寒,薛太医去看过了,只是裴詹事忧思过重,好得慢。”
钟祺顿了顿。
叛军送来的议和书上除却粮银地,还要陛下交还那个女人。知晓裴府中不止关了一个人者寥寥,说明宫墙内外仍有许多双藏在暗处的眼睛。
“那娘子倒是精神,整日换着法折腾那些值守的宗子军,还是裴詹事病了,她才消停下来。依臣看,她对裴詹事还是有几分真心的。若以裴詹事相挟,她或许会答应,而且……”
钟祺欲言又止,元琅则一直阴沉着脸。
“继续说。”
“臣觉得,她与昭仪娘娘颇有几分相似。”
元琅抿紧唇,他想起当初在陵云台上,先帝说,你看这下头,个个都低着头,心里却都盼着我死。
也想起阿娘说,这天底下,从来就只有刀俎和鱼肉,只要将所有的刀都握在手里,哪怕你手无缚鸡之力,哪怕你是个女人……他们也一样高呼万岁。
太祖驾崩,哀帝宣帝接连殒命,分明有蹊跷,但那些人照样跪在先帝脚下称臣。
先帝也死得蹊跷,但洛都的刀都在他手中,他们也就跪在了他脚边。
有朝一日兵临城下,他们也会去跪别人。
他坐在这里,方才明白先帝始终拒绝安之之请,既不是顾念裴玄仍居高位,也不在乎崔裴两家的脸面。先帝在乎的只有裴昭。因为只有裴昭是他的朋友,即便身陷囹圄,祸连妻儿,也不肯朝他人屈膝。
可安之却宁死也不愿再与他同路了。
那日他问,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满意?
安之没有答,只祝他永享盛名。
“把人带来吧。”
元琅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想了想又说:“让薛彦之先开一副安神汤送过去。”
钟祺垂下眸:“臣明白。”
昏时,云英照常喂裴晏服过汤药,炭盆积灰烧不旺,她便端去庭中清灰。
再回来时裴晏已昏睡过去,不省人事。
脉象并无大碍,像是中了迷药。
云英略一思忖,走出小院,打开门,钟祺揣着狐皮手捂含笑看着她,俨然等候已久。
云英眉梢微挑:“常侍郎怎么空手而来?纵是地牢里的死囚,也该吃饱了才上路不是?”
“陛下要见你。”
云英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钟祺又道:“放心,裴詹事醒之前,我会送娘子回来。”
银辉映雪,明如白昼,显阳殿内却只点了一盏灯。灯火昏黄幽暗,映在元琅脸上,半明半晦。
他曾经很想见一见这个女人。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狐媚,令安之丢了魂失了智,要抛下一切去做个布衣。
可当钟祺的身影遥远出现在殿外,当她走入殿中,站在他脚下,仰头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时,他突然就后悔了。
他不想见了,也不想知道了。如果可以选,他这辈子都不想看见这个女人。
云英再次踏进显阳殿,高台上的天子已不再是那枯槁等死的废人,却又好似有着差不多的神色,目光如蛇信般舔舐着她身上每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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