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个行人司的小官于谦,居然也去过锦衣卫衙署,而且就在宝船爆炸后不久。玄津桥头,你不是赏了他马、牌么?他居然又返回了锦衣卫,提走了一个犯人,你猜是谁?”
“谁?”
“根据这个小旗交代,那犯人叫吴定缘,外号叫蔑篙子,他的父亲正是死在正阳门的吴不平。”昨叶何道:“而且正是这个家伙救下落水的太子,送到锦衣卫那里去的。”
“然后呢?”朱卜花此时根本没法沉下心拼凑碎片,对昨叶何这种卖关子的作派十分厌恶。昨叶何眯起眼睛端详他的脸,仿佛故意要挑逗对方怒气:
“据正阳门的目击着说,太子身边至少有三个人。一个是于谦,一个是身份不明的女子,还有一个,也是最难对付的一个,应该就是这个吴定缘了。我觉得,在正阳门碰到吴不平的,正是他这个儿子。”
“这个吴定缘有什么过人之处?为何太子要找他?”
“我问过左右,这人是出了名的废物,快三十的还未曾婚配,天天酗酒狎妓。坊间都说铁狮子前世的仇人来讨债的。”
朱卜花眉头一皱,这可就奇怪了。昨叶何拈出了供纸的最后一页:“这里锦衣卫的司库提及了一条古怪消息:于谦提走吴定缘之前,他们还从库里支走了三百两纹银,一半送到糖廊坊吴不平家,另外一半则送到了富乐院三曲……”
朱卜花眼睛一亮:“知道地址就好办了,我立刻带人去糖廊坊围捕!”
昨叶何扶住额头,半是无奈:“吴不平已经死了,他们又不是蠢材,这时候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你该去的地方,该是富乐院。”说完她把那本格眼簿子递到朱卜花眼前:
“不到半个时辰之前,府军前卫报告,富乐院三曲童外婆处有四位神秘访客,稍作停留,旋即乘坐浮夜船离开。他们并未在意,只是在簿子上提了一下。”
朱卜花二话不说,拿起头盔往脑袋上一扣,大踏步走了出去。远处隐隐传来他大叫“备马”的吼声。昨叶何不疾不徐把格眼簿子合上,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她对朱卜花非常坦诚,唯独只隐瞒了一点:吴不平的女儿吴玉露,如今掌握在白莲教的手里。本来她以为铁狮子死后,吴玉露便没用了,结果又冒出一个保驾的吴定缘。看来绑架那一个女人,居然还能两吃。
昨叶何叫来一个亲随,低声交代了一句:“去告诉梁兴甫,差不多该上工了。”然后望了一眼水漏,差不多是子末丑初。
黄历该撕到洪熙元年五月十九日了。
第九章
随着竹篙一下下扎入水中,乌蓬小船在水面悄无声息地浮行着。
这条小船正沿着秦淮内河向西而去,这一带号称“十里秦淮”,乃是烟花最为繁盛之地,两侧皆是彩楼河房,一入夜便有无数华灯映在河面,一片星汉灿烂。可惜今夜城内动荡不安,大部分院落早早收了灯火,锁了游船,黯淡的河面上像是盖了一层灰土。
吴定缘外头撑着船,苏荆溪在船舱里给太子检查肩上的伤口。刚才正阳门与富乐院两番折腾,又有少许血迹渗了出来。趁着这个机会,于谦蹲在旁边用指头蘸着河水,给太子讲解起接下来的逃离路线:
“咱们一到西水关,便能进入秦淮外河一路西上,越石头城,穿清凉山,只要一抵达龙江关口,便能直入长江。到时候海阔凭鱼跃,朱卜花只能徒叹奈何。殿下有闲情的话,甚至还能赏赏龙江夜雨,那也是留都一大胜景。”
于谦故意说得轻松,朱瞻基却担心道:“可是西水关和龙江关也有守军吧?能过得去么?”于谦看了一眼外头那个瘦长的身影:“吴定缘既然选了这条路,自然有他的道理。
“你现在对他倒信心十足嘛。”
“鸡鸣狗盗,亦有功用。臣不过是循孟尝君故事罢了。”于谦自谦了一句,想了想,又郑重提醒太子,“王荆公曾有一则短评,说孟尝君‘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所以殿下不可沉溺这些小道,还需修德才能得士。”
“行了,行了,好话赖话全让你一个人说了。”朱瞻基翻了翻眼皮,有点后悔把他召进东宫。这家伙虽然可靠,但天天絮叨也很令人困扰。
这时候苏荆溪已经处置完了伤口,对于谦道:“我需要知道,接下来在水上要走多久?下一次驻停在什么地方?我要去买药物与煎具。”
于谦道:“一进长江,我们便直去扬州。扬州繁华不逊南京,药品自然也是不缺的。”他说得胸有成竹,看来刚才已把整条路线通盘考虑清楚了。
“那很好。”苏荆溪点点头,略带厌恶地抖了一下衣襟,“正好我也得去换一身衣衫。”
朱瞻基左看看于谦,右看看苏荆溪,忍不住说道:“你们两个就一点不好奇吗?吴定缘到底是不是亲生的?那个红姨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他先前在正阳门里听到了只言片语,只是自矜身份,不好细问。可惜另外两个人谁都不先撩起这话题,自己实在憋不住了。于谦觉得这话题实在无稽,板着脸不吭声。苏荆溪倒是抿嘴笑了起来:“比起他们两个,我倒很好奇殿下您与吴定缘的关系。”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我们俩又不认识!”
“一个大明的皇太子,一个闲居留都的懒散捕快,按说是绝无交集的。可他一看见您,便头疼欲裂,这必然是有什么原因的。我们做医师的,见到疑难杂症,总是见猎心喜。”
“也许是他酗酒太多,体质孱弱。”朱瞻基委屈地嘟囔了一句。苏荆溪道:“亦不排除这个可能。头是身之元首,六腑清阳之气,五脏精华之血,皆会于此。所以只要心志稍受刺激,都会猝起头风。”
“杯弓蛇影?”
苏荆溪道:“正是!若能了解到他当年的身世,找到那把弓,蛇影之疑自然尽去……”说到这里,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惊讶地敲了下额头,“莫非殿下刚才探询的用意,就在于此?”朱瞻基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探人阴私的询问,被她解读成了这么用心良苦的理由,不由得连声称是。
于谦在一旁见苏荆溪与太子聊得火热,不知为何,心中与这小船一般,隐隐有些上下。
他见过这女人手段,论起果决,船上这三个男子谁也不及她;论起机变,更是甩这些人十条街。她有一种近乎可怕的沉静,无论何时,一举一动总带有明确的目的。虽然她说追随太子是为了向朱卜花报仇,可于谦疑心这未必是全部事实。
无论那理由是什么,一把动机不明的无鞘利刃在太子身旁,终究不是个事儿。于谦在袖子里的手掌紧握片刻,旋即松开来:
“苏姑娘,我有个问题,不知你方不方便回答。”于谦道。
“于司直请说。”
“你之前说过,在南京有个订了亲的夫君。你先前去东水关码头,也是为了寻他,莫非他是有官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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