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荆溪摇摇头:“民女行医多年,深知人性难掩。刚才那番对谈,单独把每个问题拉出来,无甚可疑。连缀在一块,却感觉他是在反复确认我们在瓜洲既无人际联系,也没官员庇护,这可不像是写荐书的人需要知道的,更像是……”
“更像是贼人动手前的确认?”于谦的脸色凝重起来。他今天被脚行的人差点谋财害命,也是同样套路。
苏荆溪点头道:“也许是民女多心,但太子身份特殊,还是谨慎些好。”
“有吴定缘在,应该不会出事吧。”
于谦嘴上宽慰着自己,手里却连连催动膀下骡子,让这头畜生加快脚程。他们赶了一阵路,前方看到一个三岔路口。路口右侧立着两棵躯干虬然的老槐树,旁边立着一块石碑,大意是说此树乃是隋炀帝杨广手植云云,假得一塌糊涂。
按照汪管事的指点,这个老槐树路口,是四里铺通向邗西别业的必经之路。一看到槐树,向右再沿江边前行数里即至。于谦停下略略分辨了一下方向,正要赶着骡子往前走,忽然后头传来一阵车轮碾过泥土的声音,车夫远远吆喝让路。
他一回头,看到一辆双辕马车从后头疾驰而来。辕马拖着的是一顶雕木厢轿,上盖笠檐,外覆薄纱,既遮阳又透气,这是江北人在夏初最喜欢的乘物。那轮毂上还推着一圈铁皮,滚动起来隆隆如雷。
骡子受过训练,不待骑者下令,便自动朝路边让去。可于谦心中着急,拿鞭子催着骡子加快速度,想抢先过去路口。这么一往复折腾,让骡子无所适从,身子朝着路中间横过去。那个马车的车夫急忙收拢缰绳,可距离太短,实在来不及,两边“咣当”撞在一起。辕马本来就比骡子身量大,何况还有车厢助势。这一下撞击,马车只是晃上一晃,于谦和骡子却是同时飞了出去,连那个大包袱也被撞散开来,药材撒得满地都是。
苏荆溪连忙跳下骡子,过去搀扶于谦。那辆马车咯吱一声急停下来,车夫拽住缰绳破口大骂。这时轿子里一个浑厚的声音传出来:“不要强加置言,妄造口业,还不快把人家扶起来?
苏荆溪正弯腰去拽于谦的胳膊,听到这声音,肩膀微微一颤。她直起身子,视线越过那个不情愿的车夫,看到纱帘之内端坐着一个老者的身影。
“郭伯父?”苏荆溪试探着喊了一声。
苍老的手掀开纱帘,一位头扎东坡巾的老人探出头来,表情非常讶异:“荆溪?”
“扑通!”“扑通!”
随着两声水响,吴定缘与朱瞻基一下子跌入黑暗的冷水里。水中浑浊不堪,还散发着淡淡的腐臭气味。他们两个人的双手被反剪捆缚,只好一边屏息闭目,一边拼命摆动两条腿来寻找平衡。
好在这水并不深,脚尖很快便触到了坚硬的底部。两人双足站稳,迅速挺直身体,脑袋赶在窒息之前“哗”地重新冲出水面,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这里的水位不算太深,吴定缘站直以后,刚能没过半个胸口。不过以朱瞻基的身高,恐怕是要淹到脖颈了。周遭一片黑暗,吴定缘只能靠粗重的呼吸声来确认太子的位置。
朱瞻基也在努力朝他靠近,耳边传来阵阵推开水波的声音。过不多时,两个人终于凑到一块,背靠住了背。这种视力被剥夺的环境,人只有靠确确实实的身体接触,才能换得一丝安全感。
“所以……他们只是把我们关进了水牢吗?”朱瞻基问,语气有些古怪。
“你还想怎样?”吴定缘硬邦邦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