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也别想离开这乌龟壳!”朱瞻基喝道。
“我用不着待太久。”汪极得意扬扬,“铁门一关,连着正厅的铜铃就会响。等我家护院一到,你们都得死!朱卜花在南京城没杀成你,我在扬州替他完成便是!”
汪极有意停顿了一阵,却没听到期待中的惊骇与绝望。透过铁栅,他注意到那个叫吴定缘的瘦高男子,正充满怜悯地注视着自己。凭借多年阅人经验,汪极感觉那是一种注视死人的怜悯。
“下辈子搞阴谋,记得提前查查皇历。”吴定缘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今日不宜入土。”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竹轩外面传来一种古怪的声音,低沉隆隆,似是远方在敲响鳌鼓,又似巨兽在蓄势沉吼。这声音绵绵不绝,无处不在。汪极听到,门外几只白鹤发出清脆的鸣叫,拍打着翅膀要飞起来,似乎预感到什么危机。而竹轩里的其他人,似乎一瞬间都离开了。
没过多久,汪极听得更清楚了。原来这是水声,准确地说,是江水奔涌之声。这声音他太熟悉了,不知有多少次,他在清晨站在邗江岸边俯瞰漕运,水声越响亮,江流越丰沛;江流越丰沛,他柜上的钞银便收得越多。
如今这美妙的声响,却化作无常的足音,由远及近,直逼而来。
不过几个呼吸的间隙,一圈白花花的江水奔涌至盆地边缘。水性善下,江水一见到“临花藏池”这种低洼盆地,便如猛虎一样狂性大发,咆哮着狠狠扑下。巨大的水流化为最残暴的流寇,踏平了沿途的一切花草,冲垮了竹轩,然后向轩下的秘阁里疯狂地灌入。
汪极拼命想挪动手臂,打开头顶的铁栅盖门,可四肢沉重呆滞。这个牢固无比的秘阁,此时却成了催命的棺。汪极还没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呐喊,整个空间里便被江水灌满。
此时朱瞻基、吴定缘等人已经攀到了藏池的边缘高处,他们目睹江水倒灌而入,迅速把整个藏池填满,形成一个小小的圆湖。湖面浮满了凌乱的散碎花瓣,那两只之前惊走的白鹤,从天空盘旋几圈,徐徐落回到湖面,宛若执幡的祭童。
一代盐商,就这么死在了自家的宿命里。纵然这些人与汪极有着深仇大恨,一想到水底竹轩如今的惨状,不免都有些唏嘘。
江水灌满了藏池之后,仍不罢休,继续蔓延扩散。汪家别业转瞬间便成了一片泽国。吴定缘他们站立的这一片土坡,也只剩坡顶一片旱土,眼看也要没顶。
远处一条舢板飞速而至,谢三发与郑氏兄弟在船里卖力地撑着篙。他们虽然体力衰微,到底是经验老到的船户,把舢板使弄得像一只水跳蚤,很快划到坡顶附近。
“怎么来得这么晚?就是王八也该爬来了。”吴定缘不满地说。
三个船户连连作揖告罪,脸上的兴奋却遮掩不住。大敌一去,他们不必去做逃户了,挨几句骂不算什么。谢三发赶紧招呼众人上船。朱瞻基一撩袍子先踏上去,回首对吴定缘高声笑道:“好你个吴定缘,简直成了水淹七军的关云长啦!”
吴定缘戏文听得不多,不知太子这一句是夸赞还是嘲弄,索性转过脸去,装作去观察水流去向。这一场离奇的洪水,确实要归功于吴定缘。
他被朱瞻基救出水牢之后,注意到一件怪事:那个被踹翻的酒坛子,酒溢出来,却朝着别业方向流去。这太奇怪,按说水牢多是修在宅邸里的低洼处,酒水应该朝那边流,这个流向却是相反。
吴定缘又问过于谦,发现他从别业跑到水牢,要上几段台阶。换句话说,别业的地势居然比水牢要低,而水牢与邗江水位平齐,那么别业也必然比邗江水面要低。
于谦记性好,他把汪管家对“临花藏池”的介绍,一字不漏地复述给吴定缘。吴定缘这才明白,别业这个奇怪的格局,是为了照顾“临花藏池”的盆地格局。别业位置低,就可以直接从邗江引水,顺渠浇灌“花藏池”内的奇花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