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最近一年高登兰颁布的一条法律,凡是在高登兰采购的羊毛,属于上等羊毛之列的,每三包就得搭配着买一包过季的羊毛(当年剪羊毛季出的羊毛是当季羊毛,过季羊毛自然就是去年,甚至更早以前出的了)。
这也算是一种配货了吧,大家都不太愿意,因为过季羊毛之所以会过季了还销不掉,往往就是因为品质不行啊!而且放了一年之后,就更不知道多了什么毛病了,没有经过处理的羊毛可不是什么不会放坏的商品。
当然了,这种事情对方能比较轻松地说出来,就说明已经解决了。要么贿赂了羊毛产地的官员,让他蒙混过关,并没有真的采购过季羊毛。要么就是采购了,但他本来就有销售低品质羊毛的渠道——要知道,每年那么多优质羊毛以下的羊毛,还是要被用掉的,所以总有人在买、在用。
维尔德先生无心追究这位不算相熟的同行是怎么回事,也只是点点头说:“的确有些头疼,但高登兰的羊毛行会大概也清楚,只是这样的麻烦,是不足以让我们这些人放弃他们的羊毛的……如果不在高登兰采购羊毛的话,要去哪儿呢?”
“高登兰人总吹嘘他们有世界上最好的羊毛,这虽然不见得是真的,就我所知,有些产地的羊毛品质并不输给高登兰的优质产区,甚至更好。但问题是那些产地要么运输不便,要么产量太低,做不到高登兰那些产地那样稳定大量供应。”
“在稳定大量供应羊毛的前提下,高登兰的羊毛品质倒是真有优势。尤其是泽布兰离它不远,还可以走便宜的北海海运……我们现在的确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同行的商人忍不住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几年前我还听说,伊比利亚的羊毛也很不错,完全走海运的话,运费不见得比高登兰羊毛高太多,还没有高登兰那么多税费。但尝试着走了两趟后,还是回到了马克港……伊比利亚的事儿,有时候是很糟糕的,他们缺少统一的组织,行会很多时候并不是做生意的帮手,而是阻碍。”
“而且,说是仅次于高登兰的好羊毛,但看过就知道了,除了最好的一小部分,多数还是明显不如高登兰羊毛的。和我合作的师傅们,他们都不肯接受那样的羊毛,他们一直以来都只织最好的呢布的。”
“您是布商啊……”维尔德先生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但还是下意识感叹了一声。
“是……您是呢布制造商嘛。”对方笑着摆摆手说道:“呢布制造商可比布商少见多了,不过最近倒是有不少布商也想转做呢布制造商,我也有这个打算。只是这需要不小的前期投入,经营风险也会变大,所以我还在犹豫。”
布商和呢布制造商的区别就在‘制造’二字上,布商自己其实是不参与生产的,他们更多是起一个统筹串联并销售的工作。他们一般从乡村收购羊毛,然后一路将羊毛交给洗羊毛工、纺线工、染工、织工、漂洗工、整理工等。
这个过程中,他们会在每一道工序后,收回羊毛或呢布半成品,给工人工钱,然后又送到负责下一道工序的工人手中。那些工人和他并没有后世那种雇佣关系,也不使用他提供的生产资料,最多算是来料加工吧,所以生产是非常独立的。
直到最后,成品在手,布商会将呢布贩卖出去,或批发或零售。
呢布制造商则不同,他们往往更深地参与到了呢布的生产,呢布制造商本身就直接掌控了某道,甚至某几道生产工序——一般都是成品呢布已经完成后的一些工序,如漂洗、整理,这都是说起来简单,实则需要很多人手,以及雄厚资本才能做的。
而且集中起来做,成本降低真的非常明显。
漂洗看似只是呢布纺织完成后的一次清洗,其实极大影响最终的品质呈现。而且随着整匹的呢布沉入水中,本就厚重的布料吸水后会变得格外沉重,漂洗后的‘拉幅’更不是一个人能搞得定的!一般都机器辅助操作,人手还不能少。
整理的数道小工序就更不要说了,起绒、修剪、染色(如果之前羊毛或纱线阶段没有染色的话),哪一个又是家庭小作坊玩得转的——过去家庭小作坊能做,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机器出现,越来越大的资本涌入,家庭小作坊已经无法和大投资的工坊相比了,效率和成本根本敌不过。
维尔德先生倒并不敝帚自珍,也不认为同行越少越好。所以听对方这样说,随口也就说了一些呢布制造商的‘内幕’,都是真实的,方便对方做做参考什么的……这样一来二去,本来就自来熟的布商更愿意和他打交道了。
好几年前就认识的两个人,居然因为一次巧合的同船,一下熟悉起来,成了朋友。等到货船抵达了‘洛特马斯’港口,他们已经说定要圣诞节期间互相拜访了——他们都是洛特马斯人,呢布事业也是在洛特马斯进行的。
货船抵达洛特马斯港口后,又要过海关。这时候,就连同一个领主的土地内,都恨不得过一个城市收一道税。泽布兰这个伯爵领和高登兰都不是一个国家了,过关收税天经地义!
忙完这些,维尔德先生就将这次运的羊毛和羊皮都收入了自己的仓库……哪怕是要交给工人马上投入生产的,也要等圣诞节后再说。反正圣诞节期间,大部分工人也要停工,也不用急于一时。
“亲爱的,我得去一趟行会,今天得由你一个人准备圣诞节事宜了。”就在维尔德先生打算和年轻的小妻子一起准备圣诞节时,毛纺织行会派人来传了个口信,请他过去开会。看起来倒是件重要的事儿,他只能和妻子匆匆道歉后,赶往毛纺织行会的商馆。
一路上,他是坐船去的商馆,‘洛特马斯’作为一座港口城市,本身还是两条河流的交汇点,城市内也是水网密布,只不过没到‘水城’的程度而已。不过在城里出行,还是船比车方便。就像维尔德先生的家,后门就对着一条小河,他家也就在这里修了个私家码头,出入基本都是从这里坐船的。
维尔德先生裹了裹自己身上黑色的毛皮大衣,看了一眼两岸因为寒冬而颇为萧瑟的景象,因为这种从小看到大的熟悉景象,下意识放松了一些。
又百无聊赖之下,看到了不远处修建到一半的教堂,觉得过去半年工期赶工不少。颇为虔诚的他便对船夫说道:“新教堂看起来比春天时好多了。”
船夫对此很是了解,立刻说道:“布里奇老爷,您今年去高登兰去得早,不知道啊!那是伯爵的恩典,将泽布兰的收入留了一部分下来,各处做捐助。像是咱们社区里的这座新教堂,更是施舍了许多……有了这样的资助,教堂工期自然赶了不少。”
“伯爵大人,嗳!现在看起来,咱们这位伯爵大人倒是个不错的领主,这几年并没有太多指手画脚,也没有加税,比前头好多了。”维尔德先生跟着说道。
泽布兰的城市,大都是此时典型的工商业城市,独立之心不死,反骨多的是!只不过,这样的摇钱树向来被领主看的死死的,大多不可能独立。像是洛特马斯,甚至是泽布兰的首府,过去很长时间都在泽布兰伯爵的眼皮子底下呢!
倒是纪尧姆做了泽布兰伯爵,先是忙着东征,然后又成为了瓦松王太子,注意力倒不在这里了。对泽布兰的放松,让泽布兰这几年自由自在了不少——说实话,对此时很多工商业城市来说,一个少指手画脚的领主就已经很令人满意了!收税少一些,更是堪称模范。
“谁说不是呢……听说今年之所以这样大方,是因为伯爵大人和‘布鲁多的路易莎’在秋天结婚了,为了让自己的领民分享自己的喜悦,这才大肆捐助的……对了,今年的圣诞节,伯爵大人会来洛特马斯过,还带着伯爵夫人呢!”
维尔德先生人在高登兰,也不是就与世隔绝了。先不说他还是会和泽布兰这边保持通信,就算他单纯人在高登兰,也不会不知道泽布兰伯爵,他的主人,和布鲁多的女继承人联姻了。这桩联姻可是很重要的,绝对是今年最重要的一场婚事了!
一个是瓦松王太子,一个是布鲁多女继承人。从身份上来说就够高的,更别说后续的影响——大家都知道,布鲁多没有男性继承人,今后都会是‘布鲁多的路易莎’的。换个说法,她只要生下罗佩家族的子嗣,布鲁多就会和王领合并!
从这个角度来说,瓦松和任何一个王国联姻,都不会有这样重大的影响了。
很多联姻就是管几年风平浪静而已,罗佩家族和巴尔扎克家族的这场联姻,却是要极大改变瓦松国内外政局的。
“这说不定是一件好事。”听说伯爵夫妇要来洛特马斯过圣诞节,维尔德先生想了想说道:“我就算在高登兰也有所耳闻,‘布鲁多的路易莎’是一个对工商业抱有支持的贵族。从她回归布鲁多宫廷开始,就一直致力于改善布鲁多的经商环境。”
维尔德先生想的很简单,就是觉得有这样一个妻子影响,泽布兰伯爵也会对工商业更加支持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对他们这些泽布兰商人,都是有好处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船终于停靠在了毛纺织行会商馆门前码头。维尔德带着随从下船,整理了一下外套和帽子,就迅速走了进去——毛纺织行会所有的这座商馆,是整个洛特马斯最好的建筑之一,充分显示出了毛纺织业对这座城市的特殊意义呢!
虽然此时的工商业城市,不少都靠着纺织业(毕竟古代社会,纺织业在手工业中占比极高),主打纺织业的也不少。但像洛特马斯这种,城中几乎一切都围绕着毛纺织业来的,那也屈指可数。
譬如说普罗万吧,5000个家庭有3000个从事纺织业,已经很夸张了,但它也多少有一些别的产业——乡村多葡萄酒庄,酿酒业发达。另外养殖业也发展的挺好的,羊毛、羊皮、羊肉一直都有自产。更不要说最近很火的香水业了,虽说是经过路易莎点拨才突然爆发的。但能够爆发,本身就说明是有产业基础的!
而这在洛特马斯可见不到,这里聚集着毛纺织业除了养羊、剪羊毛外,一切工序。这一条十来道工序的产业链条,直接养活了全城绝大部分人,大家都从事着相关工作。至于城里其他人,则多从事服务业,为前者提供生活所需的各种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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